卷一·第一章 丽晶时代广场
世界恢复礼义与廉耻委员会秘书长俺孬舅与我谈起同性关系问题,是在丽晶时代广场的露天Party上。用元宝一样的驴粪蛋码成的演讲台上,一群中外混杂的男女在跳封闭的现代舞。我与孬舅周围,站满了各色社会名流和社会闲杂人员,个个手里端着一杯溜溜的麦爹利。名流端着麦爹利踌躇满志和神态自若,混进来的闲杂人员对这种环境和气氛就有些自卑和气馁,不住地对名流察颜观色——就好象穷人的女儿凭着姿色嫁到了大户人家一样。但是不管是名流或是闲杂人员,又不能与俺孬舅和我相比,从他们的表情看,他们之间的谈话都是在作假,他们都想与我们打招呼。但我与孬舅对他们置之不理。在我们眼里,名流和这些闲杂也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在专心我们的谈话。如同姐俩儿牵着手去参加舞会,在舞会受到冷落只好亲人之间说些什么固然是一种羞耻,但当舞会的目光都对准我们我们还摇着扇子在那里轻松交谈就是另一回事了。后来,这次谈话引出了一些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情。这次谈话的划时代意义当时我们意识到了没有呢?我想是没有。但秘书长下台以后,在他个人回忆录中,把这次谈话的个人作用人为地夸大了。他说,他对这次谈话早有预谋,在心里存了很长时间,只是借跟小刘儿谈话给大家吹吹风——他没有一件事不是在世界上事先预谋好的;这就是有备和无备、理智和随意的区别;看着一句话是随口说出,但往往一下就延伸了几里;似乎是随意弹出的一个石子儿,谁知就打着几里外的一只斑鸟呢;于是就不能当平常话一听了之,往往还大有深意;这就是深谋远虑,这就是未雨绸缪,这就是礼义廉耻的核心所在。当然,这样理智地忙活一辈子,也把他累坏喽。——我看了这段回忆录,心里很不高兴,这把我放到了什么位置?我清楚地知道,也许谈话到后来引起了孬舅的警觉,但一开始谈话也是在做给别人看,我们不理你们,我们亲人之间自己也有话题,我们之间还可以谈同性关系,之间的关系多么开放和民主;我不但懂道德伦理和政治,还很懂生活嘛!我不但懂形而上,还很懂形而下嘛!我不但懂理智,还很懂常人的情感和这情感在社会狭窄的渠道里像瓜的蔓儿一样是如何曲折地延伸和发展嘛!而且这谈话还像蹚着一块块解冻后的浮冰过河一样,事先根本没有料想和设定——更没有锁定,一会儿跳到这个问题上,一会儿跳到另一个问题上,一切全看浮冰的飘来,每跳一块还有些提心吊胆——事后想起来可能感到轻松和好玩,但当时可怕一脚踏不好就掉到冰冷的海水里出现灭顶之灾——再也见不着俺的舅舅或外甥喽,你在远处的海面上伸出一只手在那里挣扎;于是就一个问题和冰块上犹豫不决;说着说着,突然就像暴风雨中站定的爱斯基摩人一样冷场了。后来我碰到孬舅,手里拿着他的一卷回忆录,孬舅看出了我的脸色,忙红着脸向我解释:“这套回忆录,并不是我的本意,是秘书班子在那里胡纂的!”
我噘嘴:
“当时谈话就我们两个知道,你不告诉他们,秘书班子如何得知?”
孬舅:
“我并没有有意告诉他们,只是有次我和你孬妗(德籍国际名模冯·大美眼)——她正在壁炉旁给我织一只毛袜子——闲谈,他们在一旁旁听;还有一次,我去郊区钓鱼,与瞎鹿瞎开玩笑——本来我是不认识什么瞎鹿的,虽然他是一个中国影帝;还是去年有一次在礼义廉耻会堂开会,我转过大厅,正好碰上他,看着他那光秃秃和瞎兮兮的样子,别人笑了,我也笑了;这时瞎鹿胆怯地看着我,我只好上前做出领导的风度说:‘你是瞎鹿,我认识你。’——口音里还有些浑厚的家乡味道,于是就像富有特色的腊肠一样显得更加有风味,一时报上还传为美谈。从那他就粘上了我,有时在一块钓鱼。钓鱼没有他我照样钓,钓鱼没有我他就左右不安心——我们是这样一种关系——又被他们听到,他们添枝加叶,添油加醋,掐头去尾,拔高升华写下的。文人这一套,你还不清楚?我承认,里边有突出我的地方,但你也得承认,基本事实都是存在的。孬舅现在已经下台了,无非在一本小说里夸张一下青春往事,聊以自慰,你还能揪住不放吗?建议你再写回忆录时,这一段就不要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