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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372)

作者:刘震云

接着我们做出马上就要解散和散场的样子。外围的观众已经开始松动了,有人已经搬起自己的凳子了,有人已经又一次在那里伸起懒腰和打起哈欠了,嘴里说着:“没劲!”娘儿们小孩已经开始用目光寻找自己的亲人要结伴回家了,已经开始在那里大喊小叫和寻子妥爷了。当然我们每个人和每个观众心里都清楚,这也就是做给台上的演员看一看给她施加一下群众情绪的压力——这也是我们的最后一招了,这也是我们最后的晚餐了。——当然,历史上来看,没有一个台上的演员能逃脱我们这种玩笑的阴谋——明知不能上当,但还是踏上了我们给她挖的陷阱——最后落下个一败涂地和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下场。这就是群众的作用。为什么说历史是群众创造的呢?虽然我们看不到历史的转折在车轮转折的时候我们总在那里伸懒腰和打哈欠,但是经过你们提醒当我们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却能用我们的最后一招阻挡住历史的发展呢。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谁也逃脱不了覆灭的下场。果然,呵丝·前孬妗也像她的许多前任一样,虽然看出了我们的阴谋和阴谋的无赖性,但是她也像历史上任何一个演员和领袖一样没有办法;我们给她留的余地也就是只能将错就错地承认我们的做法和大度地原谅我们所做的一切,以换取她的以大局计和舞蹈还要跳下去这一单纯和单薄的目的。最后的结果和目的总是这么单薄。刚才我们趁了一哄堂大笑的情绪,现在她也赶紧趁上去——虽然由于时间间隔太长有些牵强,但是末班车还是赶上了——她也宁肯把我们刚才的一切严肃的争论现在简化和庸俗成一场玩笑。就好象我们把一个孩子逗哭了他家的大人赶来时我们赶紧指着孩子说:

“看看,看看,还是经不起逗吧?一句玩笑,怎么就急了呢?”

于是,一切的分歧和争论,现在被一把玩笑的稀泥给摸平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玩笑,你可真是一把大稀泥。这时小天鹅果然就不再站到舞台的一侧咕嘟着嘴跟我们生气了,她马上就跑到台上开始安定我们和我们已经搬起的板凳的情绪——这是人民和板凳力量的又一次显示。我们还怕什么呢?——她甚至还做出自己很委屈的样子说:

“看看,还是不经逗吧?一句玩笑,怎么就急了呢?是说不得和打不得,还是掉在灰堆里的豆腐就吹不得了呢?一个懒腰和哈欠,指责你们一下又怎么了?——但是姑姑并没有别的意思,姑姑并没有说接着就不带你们玩接着就不带你们看戏了,姑姑接着就不演出了,我说过这句话没有?始终没有!谁说不开了?谁说不跳了?开还是要开的,舞还是要跳的。谁把凳子给搬起来了?先把凳子给我放下!(她也用我们刚才的无赖和故做强迫的手段对付我们。谁说我们没有共同点呢?也许过去没有,现在就有了。于是我们也就把凳子给放下了。)停止父子和母女之间的呼叫!(我们也就停止了呼叫。)把散场的情绪给我收回来!(我们也就收了回来。本来我们也没有当真。这只是我们共同制止散场和滑坡的一个手段。于是我们也就顺水推舟和顺坡下驴地停止滑行。)这就对了。接着听姑姑往下说。我承认,关于懒腰和哈欠的问题,我刚才说的是多了一些和抻得长了一些。但是在开创一个新的历史时期的时候,我们总要先纠一下偏吧?纠偏的时候就免不了要过一下头,不过正就不能矫枉。当然纠偏和矫枉的目的,还是为了开创历史和未来。我18岁还不到就被你们嫁到他乡,我在外边经历的一切和风风雨雨你们并不知道;当然,故乡经历的一切苦难屡屡被欺骗和愚弄的遭遇我也不完全清楚——仅仅知道你们刚刚受过两道骗;我们也是多年没在一起交流所以一下还建立不起新的对话渠道。对于一个伟大的演员来讲,不在于她知道该唱什么和该跳什么,而在于她知道不该唱什么和不该跳什么——可在我演出之前,竟有一个因人热的人在我之前霸占着故乡的舞台和跳出了那样的舞蹈,我心里一下能不着急吗?特别是看到故乡的人民对这样的舞蹈还欢呼雀跃——这时我不但对演员,就是对人民,心里能不愤怒吗?你们可真不争气。人在这种时候,就容易忘记讲究工作方法。特别是当我明明知道你们上了当而现在我给你们带来了矫正的罗盘带来了正宗的舞蹈你们还在那里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的前任给你们带来的疲劳而在那里伸懒腰和打哈欠,我心里能不起急和上火吗?面对这种情况,我能采取的方式无非是两种,一种就像你们刚才耍孩子气一样,掉头就走,我可以卸装和洗脸,我头上的小发髻怎么扎上去的,现在再怎么拆开就是了;在你们还没搬凳子走的时候,舞台上的演员先走了;在你们没有给我尴尬的时候,我先给了你们一个尴尬;这个时候你们的散场就不是对付我的一种手段而是你们自己的一种无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