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怕你们割下裆和挖心才去捂身,社会变了,你们不会重操旧业——当然有些人在新社会也是应该挖割的(譬如讲,这个时候的俺爹,就又提到了我的名字),我们这么做过去的动作,主要是为了给你们现在的舞蹈作伴奏!”
女兔唇和莫勒丽倒是微微一笑,没有拿我们的捂裆和回归当回事。接着就弄假成真——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大家的捂裆,就真的由杂乱无章的防护,变成整齐划一的伴奏了。当女兔唇和莫勒丽跳到一个舞点上,大家就不约而同地同时捂一下心脏和拍一下下裆,“啪、啪、啪、啪”的声音,就和刚才穿村而过的队伍和娶亲的30头毛驴的步伐一样整齐。在这种伴奏的鼓舞下,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不知天高地厚——人家不割你的小东西和挖你的小心脏也就罢了,你还在那里主动往虎口里探什么头呢?但我生来就是人来疯,一看大家这么安全,一看世界这么平静,一看任是怎么闹也没事,一看两位姑姑手上果真没有利指和杀人的刀,我也是得寸进尺,一下把人家的婚礼,当成了自己的婚礼;本来安心地在你姥爷坚实的大腿坐着多好——现在一下就兴奋和不知好歹地跳到桌子上,甚至开始不尊重在我面前的名卡和臭鸡蛋,竟把臭鸡蛋顶在自己的鼻尖上,让它在鼻尖上滴溜溜乱转——这时全场一阵欢呼,婚礼就达到了高潮。——我是多么地忘乎所以呀,我是多么地淋漓尽致呀,我是多么地不知疲倦和不把世界放在眼里呀,世界就在我的脚下,没人敢对我动刀子、利剑、斧子和给脖领子里放蝎里虎子。跳它个天高地厚,跳它个地久天长,跳它个大汗淋漓和下边的毛发都湿漉漉的,接着就可以直接入洞房了。多么地庆幸和不让你感到后怕呀,我终于搭上这趟末班车,我终于也成了同性关系中的一员而没有留在那个世界上;我和女兔唇和莫勒丽都得救了现在成了朋友;孬舅和袁哨,脏人韩和郭老三,小蛤蟆和白石头,本来你们都在我的身边,怎么一觉醒来,你们一个个都不见了,就留下我一个人身在荒原?我的心在哪里?我的心在荒原。看似我和你们喋喋不休,其实我的心一直在哭泣。直到一声锣响,我睁眼一看,接着可就发慌、晕菜、两腿打软和腿肚子转筋了,我可就想哭想叫想反悔也没有机会了:婚礼的棚子已经拆掉了,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桌子上推着狼藉的杯盘,满地的废纸和树叶,被秋风“哗啦啦”地刮起。原来我是一个人在桌子上跳独舞呢。观众早已经走光了。俺姥爷也不见了。我头上的臭鸡蛋已经不翼而飞。新婚的主人女兔唇和莫勒丽,这时正架着膀子微笑着看我呢。“她们”的腰里,已经又挎上了腰刀;“她们”的手上,已经又长出了锋利的指甲。我的身子一下就瘫软到地上。我认矬行吧?我不是人好吧(就别说是男人或是女人了或是不男不女了)?我刚才错了行吗?我是孑孓和绢好吗?民间藏满了高人,我不该在台子上乱跳;水中藏满了水怪,我不该在水面上吐泡;天上都是飞碟和UFO,我不该乱开飞机;我刚才的认识和出发点都有些自大和不识相,我今后不这么充大行了吧?——和世界的关系我今后负责调整好和摆正确就是了。你们都是宽宏大量的人,你们不会因为我一时的不懂事和不着调就不让一个可怜无助的孩子回家去找他姥爷吧?你们饶了我行吗?你们放了我好吧?你们让我出这个院子可以吗?——这个时候我已经是鼻一把泪一把了,我一边说着,还一边狡猾地挪着自己的软身子向院子门口蹭。但当我快挪到门口的时候,我发现我算计半天,还是彻底上了人家的当;那条大狼狗牛根哥哥,正蹲在门口伸着舌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呢。我一下就昏了过去。临昏之前我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叫着:
“姥爷……”
俺牛根哥哥走在前边,我走在它的身后,我们脖子里一人挂着一个铃铛,随着脚步起伏,“叮当”“叮当”在河堤的秋风里作响。跑在前边的是一条大花狗,跑在后边的是一只小黑狗。两只狗走着嗅着,走走停停,突然扬起脖子和后腿,在一棵小柳树下撒了一泡尿。它多像当年我和俺孬舅给曹丞相送兔子的情形,孬舅挑一个大挑子,我挑一个小挑子,兔子在我们的担子上喘气,我们一前一后,在刚刚下过雨的土路上,走得怡然自得。曹丞相就要出巡,新婚的主人不知去向——“她们”又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呢?家里就剩下我和牛根哥哥了,我们就可以轻松地到河堤上遛腿了——人们的繁忙对于我们并不是坏事,人们的争斗恰恰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空间;过去我们还是把困难的一面和可怕的一面想得太深,许多恶化、恶劣、艰难和困苦首先是我们想象出来的,然后我们一步步向它靠近;情况果然糟了,我们松了一口气;情况好转了,我们反倒不放心。就好象当年女兔唇对牛根哥哥的打骂和掏心一样,打过骂过,家里反倒安静了;突然有一天不打不骂,牛根哥哥倒要坐卧不安。怎么时辰还不到呢?怎么老朋友还不来呢?今天怎么就不按时上班和按时做功课了呢?不掏心了,俺牛根哥哥的心倒是比掏了还更发空;有了心了,这个时候倒是觉得自己更加没心——这样下去,俺的牛根哥哥就坚持不了多一会了。这个时候俺的牛根哥哥倒要跪在地上求着女兔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