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些现实
如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美国军队中已不再歧视同性关系。在冷冰冰的原则面前,对关系的看法发生了改变。
三、一些历史
1.佛说,他不是人,他是由人和白象发生关系而生。
2.刘邦说,他不是人,他是由人和蛇发生关系而生。
3.阿斗说,他不是人,他是由人和北斗七星发生关系而生。
4.孔孟说,我们是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
四、一些书籍
1.《聊斋志异》。人不与人发生关系,人开始与狐、蛇、蛙(动物)……,与花、草、苔、树(植物)……,与鬼、画皮、身影和梦(无有)发生关系。
2.《故乡相处流传》。其中一些人的名字及它清洁而不善感的精神。
……
五、一些朋友
1.随处可见的成年朋友的游戏。
2.永不再来的童年朋友的游戏。特别是一个少年——我的好朋友白石头在一个固定年份的经历。1991年我开始写作本书的时候他还是我的好朋友,1997年我结束本书写作的时候——秋高气爽的10月,他被故乡神秘的死亡——王楼乡粮站的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当场拍死。
插页:最后的相处
1995年3月12日至24日,是我个人历史上最为不同的日子,随着时间的延伸这种不同性将越来越显示出来——当以后的日子一日一日又回归于大同之后。以前我从来没有用过日历,现在当我拿起日历重新掐算这特殊的从此再也不会出现的12天的时候,我对这个世界一下子就变得无所畏惧了。因为我在这12天里失去了永不再来的佬娘。当我再回到那个乡村小院大呼小叫喊姥娘的时候,再也不见佬娘的倚门应答了。当我晚上再来的时候,再也看不到你屋里的灯光了。当我不见你的笑容的时候,一切在我面前都成了一片黑暗。姥娘,阴阳的界限在我面前一下子也变得不重要了。我怎么总是看你挎着一个草篮,身影充满天地笑容地趟过一片一片的摇曳的黄腾腾的油菜花向我走来呢?你总是满面笑容。当你痛苦地要离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管谁在你床前说什么你总是在笑。最后你离开我的时候竟是不声不响。你让我有思想准备又没有思想准备。自始至终,你在我面前没有流过一滴泪。但我从你的眼神里已经看出了这一切的潜台词:我要流泪,孩子怎么办呢?你最近几年最为担心和常向别人吐露的就是:我可不敢突然死去,如果是那样,孩子赶回来,如何受得了?为了这个,你在我赶到你身边的时候,又以惊人的毅力,共同和你的孩子相处了12天——当这12天断裂之后,我可就真的成为大人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屏障了。一切的风,就这样呼呼地直接地来到了我的面前。当我以前在心里呼唤你的时候,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是一个真实;现在当我呼唤你的时候,你不还在我的心里吗?人流在我身边不停地穿过。多少天之后,我发现我怎么还是在原地呢?故乡也在我面前出现了倾斜。当你不存在于故乡的时候,故乡对我还有多少意义呢?争论和争吵,姿态和算计,在我面前都如同一堆化解的马粪。姥娘,当我想念你的时候,我知道了我的肤浅;当我呼唤你的时候,我知道了我以前可憎的一面和我到底错了在哪里——马粪的原地已经埋着了我的踝骨。
姥娘的人生关系并不复杂,她日常所见到和相处的,也就是随着她而延续下来的家庭成员。随着孩子们从低到高长大和一个个从高而低地离开她,她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这时她所惦记和想念的,也都一个个的在她心中。往往当这种心中偶尔有一天变成现实的时候,她倚门迎接我们的,是从心底绽开的笑容。不管是白天还是很深的夜晚。接着,她又以这种同样的笑容给我们送行。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种迎接和送行的重要性。我们肤浅地、自私地和回避地理解了这种笑容。我们竟然以同样的笑容应答了她。现在我明白了,姥娘在当时就知道这两种笑容像海面的浪花和海底的潜流一样表面看它们是在一个容器里其实它们并不相交,但当时姥娘就故意地和我们相同地含糊和掺和了这两种东西。在姥娘最后的几年里,我们还是占了姥娘的便宜——当我对着姥娘的遗像最后一次向她告别的时候,本来笑容的生前照片,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痛楚呢?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稍稍明白了以前的那一点。她屋中和心里的灯永远是向我们开发和点亮的,我们对她灯的呼应,只是这个世界上的偶然。但姥娘已经达观地把这看成是一种自然。她还是一个人默默地在乡下的院子里度过她漫长的一天又一天。当给姥娘治丧的时候——这是近些年我在这个我从小生长的小院里呆的最长的时间,当我看到院子的枣树、石台、屋里的灶台、篮子、水缸、案子和烧火棍这些姥娘在不久之前还一个个运用的物什现在可真到了物在人亡的时候,我才深深地明白了姥娘的最后几年。这些才是与你朝夕相处的东西。因为这一点,它们一下就具有了灵魂。我们倒一下都成了空壳。枣树还在风中摇动。水壶和脸盆一下就穿了底和漏出水。惊诧之后,当时我还没有明白,到了现在写文章的时候,我又深一个层次地明白:是因为这些灵魂,一下也感到自己的存在失去了意义——当它们单独留下来和我们相处的时候,它们和我们会有什么话说呢?姥娘是怎么一分一秒度过自己在院子里的每一天呢?当姥娘不在我们看到这些物什的时候,我们才感到需要提出这样的问题;当这些灵魂也随着姥娘的不存在而随风而去的时候,我们才模糊地找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姥娘没给我们提出什么问题,生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走后也没有任何遗留。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动不动就向别人提出问题和交出困难的人是多么地肤浅和可恶。当她把我母亲和我们兄妹四人一个个养大——我们一个个从她身边离开的时候,她除了再见到我们是笑容——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她可从来没说过“是我把你们养大”的话——之外,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过去的一如既往的生活之中。她为什么80多岁还要到田里拾麦子呢?90多岁还要固执地种地呢?当时我们就是理解成一种习惯,现在我明白了那不是一种习惯,而是一种重温、温故和再一次地开始。前年还能到田里拾四个麦穗子,去年就不行了,只是在大路的边上拾上两个麦穗子。当然这里还牵涉到姥娘的自尊。她从来没有感到自己是别人的负担。她还像年轻的六七十岁的时候一样在拉扯着我们。当她给我们送行的时候她往往还会像20年前或20年前一样的说:带走家里的一把豆子换豆腐吃吧。当时我们也就是笑着带走或不带走,但是当时有谁料出这话语和豆子的重量和历史性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姥娘的最后10年的岁月是孤独的,这种孤独还不在于我们的匆匆到来或告别,而在于我们的心灵并没有在深处和她达到相处、相融和相通的地步——虽然这只表现在一把豆子或把棉花身上。她一个人迎着风走过了她最后的岁月。姥娘,我在忏悔以往的同时,我对你的晚年可真有些羡慕。你的晚年是平静的。你的晚年是不受干扰的。我们所有的到来给你带来的喜悦,到头来你把这种喜悦变成安慰还给了我们。当我看着你的遗像这个时候你唯独没有笑容而是一种痛苦的流露的时候,我心中锥心的痛苦就是:姥娘,你真是白疼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