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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201)

作者:刘震云

“再加一个特写和一段不着腔调的话。钱我是不在乎的。我主要是想通过媒体向世界阐述我对世界的见解。通过数来宝这种艺术手段说不清楚的东西,我就只能对着镜头也就是对着世界直接表达了。我现在明白了许多伟大的作家——当然不是小刘儿这样的人了,我和小刘儿在有些问题的看法上还是大相径庭的——为什么到了晚年,写着写着,就不写小说开始写杂文了。杂文不就可以直奔主题和直接说话了吗?这点杂文,一定要给我加上,不然你再犯横我也不怵,不转播就不转播,不转播是你们的损失——本来转播就是你们提出来的,不转播我没有失去什么,也就是失去一条锁链和一顶绿帽子。”

说完,找一根竹竿就要上房去捅卫星。黑三郎摇了摇头,说“慢着慢着”,想着驴都让他牵走了,哪里还差这一个树桩,就便宜他个王八羔子吧,于是就答应再给他加一个特写和一段十五秒的谈话,两人终于握手言和。握手言和之后,脏人韩又得便宜卖乖地说:

“看看,我还是通情达理的吧?”

接着摇身一变,开始主动去帮灯光和摄像人员布光、打板和调焦距。又让黑三郎摇头半天。他这时感叹地说:

“我算是明白你们故乡的历史和可以读懂你们小刘儿的书了。”

等转播的时候,脏人韩就和巴尔一起,坐在了镜头前的凳子上。但这时的巴尔,就不是那个扑到冰雪之中瞎鹿身上哭的巴尔了。“她”看着现任的丈夫坐在“她”身边,这时谈起自己的前夫来,就有一定的心理障碍了。当着和尚不谈秃子,当着脏人韩还怎么谈瞎鹿到哪里去了这样一个主题呢?瞎鹿本来就在我们心里呀。现在这个心无法敞开了。拿着刀子也无法划开了。所以“她”只好故伎重演,在那里玩毛蛋球了。一个小姑娘,还是人小,玩心大呀,一开始观众倒没有怪罪“她”,还以为是一个精彩的前奏和不俗的开场呢;巴尔玩着玩着,就进入境界忘记了眼前的难题和一切了。“她”以为电视台转播,还像过去他在绿菌场上一样,是让大家观看他的球技而不是看“她”如何对付世界和地球这个难题。面对着镜头,毛蛋球倒是玩得精彩,上下翻飞,密不透风,这样玩着玩着,问题是不但“她”忘了情,就是这些来搞实部转播的黑三郎导播和NHD的工作人员,也一下回到了几年之前,以为还和过去一样,是来给世界级的球星巴尔·巴巴搞球赛转播呢。大家看着看着,不禁都鼓起掌来。这时大家早已经把我的瞎鹿叔叔忘到爪哇国里去了。他的失去和消释,和我们的现实没有关系。我们眼前的可爱的巴尔才是真的。久违子,绿菌场上的恺撒大帝。你在下边看着也就像一根焉黄瓜,一个红花绿粉的弱女子,怎么一到这青青的草地上,一下就显得这么光彩照人呢?你上下奔跑,你左右突奔,你的一颦一笑,你的手一指,你的头一摆,你进球的欢喜和踢飞了(谁在现实生活在没有踢飞了的情况发生呢?)的懊丧,你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我们的心。我们可以为你仰天大笑,也可以为你号啕大哭。我们看到你在绿菌场上,就好象看到了我们的人生。这时一个人的失去或消释,早已不在我们的视野我们也早不感兴趣我们也没必要转播我们要看的就是眼前的这个毛蛋球。谁不是只顾眼前而不管过去和将来的人呢?于是,我们是抱着来寻找瞎鹿下落打开的电视,等到电视打开,我们通过太平洋和印度洋通讯卫星所看到的,却是一场精彩的世界级球赛。我们又看到了过去恺撒大帝指手划脚的模样。这种突然的转换,除了一些人道主义者和在国会里而不是在家庭里特别讲究人权的国家和人士感到失望之外——怎么一个人说不寻找就不寻找了?为了一场球赛就不管他的生死和下落了?如此这样,人权和生命还怎么在我们的保护下得到保障呢?当然他们也为此而感到兴奋,这下好了,我们又有事情做了,我们又有理由召开国会非常会议因此我们又可以吃到一盒免费的午餐也就是盒饭了。本来找盒饭是为了找人……

“通”地一声,在大家的要求下,巴尔的心理支点终于崩溃了,他开枪了。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巴尔的枪不是开往球证,而是仍和在南美一样,是开往记者和观众的。我们也是挂一漏万,黑三郎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们也是只想到了起点而忘记了落点,我们是以害人开始,以害着自己告终。这下老实了,这下踏实了。各家各户的电视机,当然也包括黑三郎的摄像机,“哗”地一声,在同一时间里都爆炸了。散弹透过电视机和摄像机打出来,把我们每个人脸上都措手不及地打成了麻子。在电视机“哗”地崩溃之前的一霎那,我们看到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呀,我们的脏人韩,因坐得距巴尔姑娘最近,在我们脸上有麻点之前,他早已满脸开花了。现场当然早已是一片骚乱了,我们的脏人韩,在脸开花的同时,这时倒想起了什么,说了一句仁义道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