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好象。恐怕这一点也被当年的风韵的新娘——给我们开启了性的第一课的吕桂花——现在已经是膀大腰圆连身子都坐不下一坐下就喘气的中老年妇女——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提前患有老年痴呆症呢?——在我们的朋友中,提前患老年痴呆症的决不在少数——给遗忘了呢。——于是在她那提前老化的和胡涂的脑海里,只记着我骑着自行车在新修的柏油马路上一闪而过而忽略了我们当时所处的成年背景了。我当时骑在自行车上旁若无人,但骑完自行车的后果又是那么地怵目惊心。也是好难消化呢。因为这个破烂的前梁上绑着棉袄的自行车并不是我自己的而是我少年时代的好朋友小刘儿借给我的。当我去到镇上南部的拖拉机站归还自行车的时候,我发现1969年的朋友因为这个自行车的借出已经遭受过他爹的拷打。他爹拷打他并不是因为他把自行车借给了人,以前他在同样的地点也将自行车借给过人,他爹就没有打他,而仅仅是因为他把自行车借给了我;他爹因为他把自行车借给我就拷打他并不是因为他爹和我有什么矛盾,而是因为他爹和同在拖拉机站工作的我爹在一次饭场的闲聊中,针对当时中共中央副主席林彪祖籍的归属——是湖北还是湖南?发生了争执结下了积怨,现在曲折地将对我爹和林彪的愤怒发泄到了我身上又把对我的愤怒发泄到了他的儿子身上——本来他爹是一个豪爽的人,平时还特别爱把自行车借人,现在因为一个人祖籍的无足轻重的归属,就把他几十年的努力和积累的形象毁与一旦。——当时的大人就是那么意气用事,其实他们谁也不认识林彪,湖北和湖南他们谁也没有去过。据说拷打的声音还格外的夸张,一下子就充满了拖拉机站的院子和响彻在整个镇子的南部——南方。
“你为什么将自行车借给他?”
接着“匡”地一记耳光。
——当然,他这种拷打儿子的做法,比直接拷打我还让我感到威严、冰凉和痛入骨髓呢。虽然小刘儿在向我复述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要有些夸张,他爹拷打他的时候,他一定会把责任一股脑的都推到我身上,一个耳光上来,他就会瘫在地上哭着说:“我并不想借给他,是他非要骑走的!”
他爹又“匡”地给了他一个脖儿拐:“他说要借你就借给他吗?他是你爹吗?”
这时他在那里哭着喊:“爹,别打我了,下次我再不将自行车借人了!”
由于他对爹的用意的歪曲,他爹又给了他一个巴掌。但小刘儿向我复述的时候,托起自己红肿的脸,却开始一言不发。我当时看着这脸,还没有从自行车上下来,就从自行车上瘫倒了。从此我不但见了自行车打颤,见了拖拉机也打颤——因为拖拉机站是在镇的南方,从此我还开始恐惧南方。还有林彪。虽然你1971年飞机爆炸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少年,但是我在历史上曾经吃过你的挂落你知道吗?
——这种像褪色的旧胶片一样的往事,这种1969年的童年转少年的变声期真是馨竹难书呀。这和当时中国正在发生的文化大革命并没有什么联系。我们所以要把时间定在1969年,纯粹是因为那个时候是我们的变声期。我们只是觉得当时的大人,除了他们正常的修养之外,都有一种农民式的粗暴。1968年的春节刚过,我们一群处在变声期的小公鸡在村里投机主义地抓着春节的尾巴趁着春节的余味、余音和余下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消散又在那里兴高彩烈地玩起了炮仗。我的表哥秃老顶——也就十二三岁的孩子——这时玩炮仗玩出一根雷管。“轰”地一声响后我们并没有在意,秃老顶还为他这炮仗声音的格外嘹亮而在那里欢呼我们还有些嫉妒呢。但是接着我们意外地发现,他的一只小手开始往下“扑嗒”“扑嗒”地滴血了。接着我们又发现,这只小手的三根指头不见了。我们头脑“轰”地一声就跟着爆炸了。本来我们应该为刚才的嫉妒而有些幸灾乐祸,但是当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实给吓傻以后,现在雷管崩了秃老顶的手就像崩了我们自己的手一样我们也开始束手无策。共同魂飞天外之后秃老顶忘了哭我们也忘了哭,但最后手到底还是长在秃老顶的手上呀,当他终于从麻木中——这个麻木不是头脑和神经的麻木而是掉下三个指头的手那巨大的疼痛所引起的麻木——开始感到一些微疼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接踵而来的就是那排山倒海一样的疼痛在这巨大的恐怖面前他还是可以吶喊的用自己的吶喊来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不是在那里和别人一同麻木——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愤怒这愤怒的一半是对这滴血的手——你怎么说没就没说滴血就滴血了——另一半是对只会跟他一同麻木的我们——于是突如其来地像狼嚎一样叫了起来。我们这些十一二岁的小公鸡,这时也才想起自己的责任,好象听到一声领唱一样,接着也一齐“哇”地一声加入这合唱的哭的轰鸣中。当然我们这种轰鸣并不是没有在世界上产生作用。秃老顶表哥的血也没有白流。从此它成了我们对一个固定年份的特殊记忆。30年后,只要你听到村庄里有人在叙述某件事要固定它的年份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