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当然同意。我像别的母亲或妓女一样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过去何曾被瞎鹿正眼看过一次,我过去连瞎鹿心目中的宫女都不是,现在怎么喜从天降,眼看要连升三级、要和世界上的第一嫖客因而也是世上第一男人的影帝瞎鹿共同上床、施展各自的技艺了呢?瞎鹿叔,你说怎么办吧,你说让你侄子干什么吧,你说往东我不往西,你说打狗我不打鸡,就是前面是个火坑,你说往跳下,我就先跳下去再说。本来已入贵族籍,现在又成了贵族中可以打鸣的小公鸡,我该不该奔真走相告、给诸位朋友都打打电话或发发传真呢?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马上就把将要和影帝瞎鹿合作的消息给捅了出去。一些女记者听到这个消息,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被瞎鹿看上了?看样子你真要成大腕了。我也顺水推舟,趁机说了些夸张的、我与瞎鹿早年的故事,又趁机给可拍的女苍蝇下了些套,可收获的,马上就收获了;暂时不能收获的,我只有像老农一样等待将来的秋天的成熟的季节。这些被我拍到和暂时没拍到的女苍蝇出去将这消息一炒,我立即又被报纸电视炒了个满天红。我知道,虽然瞎鹿现在早已过了恋母情结,一切不会从母亲开始,他只是把我当作街上一个脏丫头,看着还顺眼,就纳在宫里洗巴洗巴用上了;他并不是要改编我的作品,而是让我重新替他编一个妓女和嫖客在原始风景下的一种新的玩法。但我毫无怨言。我得认清我的地位,我宁肯委屈、吃苦,也不能放过这次机会。闺女上轿之前娘总要说,妮儿,你就认了命吧,你就随鸡嫁鸡,随狗嫁狗吧。我同意这种说法。娘,请不要阻拦我,不要阻拦我跟着大公鸡到大千世界去风光。我要逃出黎明前的黑暗。我要借瞎鹿的翅膀,去替我扫开遮挡光明的云翳。我就是抱着这样一种心理和动机,来到咖啡厅与瞎鹿约会的。正是这种潜意识中的附属和屈辱地位,无意中引起了我与瞎鹿的一场争论,一场误会,一场混乱和一场换咖啡厅和抓脸的闹剧。瞎鹿得理不让人,我据理力争,两位乡亲一见面,先一块回到了家乡,成了在村中对骂的两个农村妇女,只顾嘴头和身体语言的过瘾,只顾跳脚,只顾用棒槌敲打脸盆,忘记了争吵的起因和所要达到的目的。是丢了一只鸡,还是丢了一只鸭,是老婆偷了汉子,还是丈夫有了外遇?一切都胡涂了,这时我们明白原来我们对争吵的起因都不重视,重视的是这场争吵的本身。原来这场争吵是我们期待和盼望已久的。我们就是忘记了我们是为了艺术。一切都怪我,我们赶紧打扫一下过去,来谈我们心爱的艺术吧。我坐正身子,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做好倾听瞎鹿对艺术的见解和他对我们将要合作的艺术大树所作的总体的描述和纲领性意见;我掏出了笔记本;我仿佛看见这棵大树已经生长在世界之巅,我与瞎叔正爬上大树摘果子吃的情形;这是我们的果子,别人谁也别想吃,连味都不能让你们闻着。但这时瞎鹿又摆上了架子。我在那里干等了他半天,不见他发言;我将身子向前倾了倾,仍不见他说话。他只是将眼睛藏在镜后,张嘴对着我在对着我在那里发呆。我又犯了老毛病,有些不耐烦地说:
“瞎鹿叔,你说话呀,咱们的片子怎么弄,还等着你一锤定千音呢。你这么迟迟不说话,让别的部门怎么工作?你说,咱们是从整体构思谈起,还是从我刚才创作的主题歌或者是片头片尾歌开始?”
瞎鹿仍不说话,开始摇头在那里呻吟。半天他突然说:“我有个新的想法,咱们在谈艺术之前,先谈谈孬妗冯·大美眼和那天的丽晶时代广场怎么样?那天我正好到外地走穴,没赶上那场热闹。”
我楞在那里。我对眼前的瞎鹿发生了怀疑。这是瞎鹿吗?他对艺术创造就是这样的态度吗?我们要谈大树的构思,他却突然想起孬妗。他在以前的艺术创造中,也是这样心猿意马和驴桩上拴不住缰绳吗?他对福纳克和王朔,也是这种态度吗?我满腔热情为艺术而来,他对艺术却是这种态度,俗话说心无二用,这样合作下去,还能攒出妓女和嫖客的新篇章吗?世界之巅的艺术大树,还能结出硕大丰满的果实吗?他是故意幽默(名人有时有这个习惯),把这作为正题之前的一个开场白,正餐之前的一道甜食或一杯开胃酒,兴奋一下我们的神经,活跃一下我们的肠胃、脑筋和思路,还是故意打岔,觉得与一个后来的年轻人合作,就需要故意抻他一把,修修轴,拿拿龙,拖拖他的时间,熬熬他的鹰消消他的脾气呢?还是干脆觉得与我合作有些后悔,现在要找一个托辞,拿我在这里开刷呢?一个年轻人刚到巴黎,要想在这里出人头地,可真是不容易呀。这时我突然又有一种警觉,别是这老瞎鹿本来就没这个主张,这里干脆给我下的是一个套——重攒妓女与嫖客的新篇章纯属子虚乌有,或这事本来有,但不是留给我做,只是把这作为一个钓饵,知道我是刚游到大海的一条嫩鱼,必定上钩,把我钓来,是为了让我给他汇报他心上人孬妗冯·大美眼的近况。如果是这样,我从人格上就感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楞小子发起脾气来,也了不得。我“啪”地一下把手拍在茶几玻璃上,将嘴噘起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