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事实,是这样说过——还是老弟我年记大了,自已也不知道整天都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可能涉及到老得舅舅了。如果因此伤害了老得舅舅的亡灵和你的感情的话,我马上向你们父子道歉,保证今后不说就是了——不经你提醒我不明白,一经你提醒我也想通了,事情已经过去30年了,再说还有什么用?再说也回不到1944年或是1969年了,我们也拿不到左轮手枪了,说也是白说,不但伤害了老得舅,自己想想也空对伤心——就是不为老得舅,纯粹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今后也不说了。你就放心吧。同时我还要告诉你,我说老得舅的时候,并不是单说他的坏话他因为一个西瓜就把我们变成一地面瓜和将下一代引到哪里去的不好的一面,同时我还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地说过他不少好话呢你们怎么就不传呢?——从王朔到管谟业再到你——你现在秋后算账怎么只给我大斗进小斗出算不好的一面怎么就忘了算好的一面呢?我还表扬过他的人品呢,我还说过他是一个木讷的人是一个忠厚的人是一个勤勤恳恳和任劳任怨的人脑袋圆得也像西瓜——自从告别了老得舅,再没有见过一个脑袋像他那么圆的人!……”
本来白石头不自作聪明地说他表扬过老得舅舅,只承认他背后攻击过老得舅舅在那里检讨一番也就完了——过去说的,承认;今后怎么办?改正;但是白石头自作聪明地又在那里加上了一段表扬,大椿树马上又生气了——这次不是生气过去的谣传而是生气现行的对老得舅舅的评价。大椿树说:
“你如果背后不这么评价俺爹的品质我不生气,你这么评价俺爹就可见你背后把俺爹毁成什么样子了——可知你这样对俺爹的表扬,比声讨西瓜还歪曲俺爹和让他的后代生气呢。你把俺爹看成什么人了?你以为他就是一个木讷的老实疙瘩?你跟他接触的也就是那么表面的几次,也就是你大摇大摆的时候不让你吃西瓜,我夜夜睡在他身边,你知道他梦里呓里都说些什么?”
白石头一楞:“都说些什么?”
大椿树:
“说的都是杀人放火的事。说的都是你前三卷里写的那些不着腔调和云里雾里的事。你以为你已经很聪明了?说到底,你也不过是趁俺爹不在的时候在那里重现和抄袭俺爹罢了。”
这倒让白石头大吃一惊。不管大椿树是什么目的吧,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吧,不管他出于什么动机是不是胡说八道纯粹为了在气概上压倒对方于是就不择手段吧,但他一下子还是抓住了问题的实质打到了白石头的痛处,一下就把白石头逼到了墙角。白石头张张嘴没有话说,再张张嘴还是没有话说,于是只好对世界和老得表扬的错误也如数买单。于是在那里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地说:
“看来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今后说不得老得。今后说不得老得。”
“既不能怪左轮手枪,也不能怪老得。”“关键还是怪自己。”
“老得还是好老得。老得也不该负这个历史责任。”
这时大椿树倒在那里高兴了,说: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于是从此,在白石头心中,因为过去的老得,大椿树的地位也一下提高了,也开始成了让白石头感到恐惧的一部份。白石头又在那里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地说:
“一切也不怪大椿树,一切也不怪大椿树!”
当以后朋友们问起白石头认不认识老得和大椿树的时候,白石头一方面感到心有余悸,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又在世界上找了一个恐怖附着点而兴奋——不是比恐怖总找不到落点要好吗?——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于是一方面痛快地答应下来说“认识”,一方面又怕大椿树将来秋后算账有些心虚地说:
“说是认识,但也只是在少年的瓜棚里见过他——可老得舅舅见得人多了,南来北往的人天天不断,我认识老得舅,谁知道老得舅认不认识我呢?——或者说,只能说见过,不敢说认识。”
“大椿树是我表哥,小时候和他一块玩过尿泥。我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但是认识和消化得还不深刻——于是,怕也不能说认识吧?”
就像买了杂碎要添汤一样,一面用开玩笑的口气来遮挡自己的被动和尴尬,将碗伸了上去:
“大哥,不过了,再给添一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