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真是好汉妻子不上堂,孬汉娶个满堂光。”
……
接着你会不由自主地乜斜起眼睛看那“牛金香”看着看着嘴里都流出了涎水。如花似玉的“牛金香”,这时也常常一个人孤独地站到街头,有时站着站着,眼里竟流出了莫名的泪。这时我们往往会说:
“她一定是想家了。”
“她一定是想她娘了。”
“谁刚刚出嫁,都是这样。”
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于是我们就大意了。其实我们恰恰说错了。这个时候她想的并不是娘家,而是看着从她眼前不断晃过的三寸丁谷皮一绺黄髯鼻孔朝天的牛长顺,不禁在心里骂道:
“可是作孽呢。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三寸丁谷皮!”
“他还没有我高!”
“晚上跟他睡在一起,让老娘如何耐烦!”
她对奇人异相的认识,像过去村里的表姐们一样无知。她和奇人和伟人也是对面不相识。于是她后来拋弃奇人和伟人既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也就顺理成章了——也正是因为她的无知,最后倒是挽救了我们的村庄呢。——这时她对雄伟就有一种特殊的向往。本来她看不上铁塔一样的黑汉,觉得那样的长相是一种蠢憨,中意的还是清纯的白面书生;现在不那么看了,现在的看法与以前正相反——一切不经过实践,还是不要轻易地下断语呀——这时看一个白面书生从街上走过,她像看到三寸丁谷皮的牛长顺丈夫一样恶心刺目;而一见到铁塔般的蠢汉,马上像久别战场的儿马听到炮声一样,一下就激动、昂扬、前蹄奋起地在内心“咴咴”地喊叫。缰绳都勒不住它。激动的她,下边马上就湿了——本来不是这么容易激奋和下作的人呀,现在竟被牛长顺改变成这样。这时她一边直勾勾地看着那铁塔一样的人,一边在心里想:
“这样的身子,必是好力气!”
……
话语对于挣脱和向往的指向多么明显。终于有一天她突然失踪,跟着一个村里来打铁的铁塔一样的小炉匠逃之夭夭——一开始我们还感到吃惊:怎么能这样呢?这是怎么发展的呢?那个铁塔一样的小炉匠真不是东西,他竟敢拐带良家妇女让我们的牛长顺和牛文海舅舅竹篮子打水落了一场空——30年后我们才明白,那是事物发展的必然结果,一切跟小炉匠倒是没有关系。小炉匠只是“牛金香”选择的一个外在偶然罢了。如果那天来的不是小炉匠而是一个粗壮的换马掌的人的话,她一样会跟换马掌的逃之夭夭。我们还是失算了。骄傲的牛长顺还是失算了。我们的舅舅牛文海也同时失算了。但这还不是问题和失算的关键呢,问题和失算的关键是:因为“牛金香”是通过四连环的换亲术换过来的,现在对于这种逃跑的责任还无从追究——就更加让人恼火。如果仅仅是两换亲,张三跑了一个“牛金香”,张三就可以到李四家把自己的牛金香同时叫回来,一切还能物归原主——因为两家的牵制说不定“牛金香”还不敢逃跑呢。但是当初的两换亲已经被我们的牛文海舅舅发展成了四连环——看来生活中还不能过于激进呢,一切还得有所牵制呢——简单就有牵制,复杂就使牵制出现了漏洞——于是“牛金香”的逃跑就让我们束手无策只好把打碎的牙齿往肚子里咽。张三李四之间,还夹着一个王五和赵六呢,你如果通过赵六去牵制李四呢?趾高气扬的牛长顺,这时就还原成草鸡在那里“嗷嗷”地痛哭;而在内心里真正感到痛苦的,还是这思想和主义、四连环的发明者牛文海舅舅呀。这时他虽然没有对人——包括对正在痛苦之中的儿子牛长顺——说任何话,但是我们能够感到当他一个人躺在瓦房里时,痛苦和疾病,衰老和癌症就开始悄悄地降临到他身上——这才是他得癌症的原因呢。——这时他可能会对自己哀叹:
“一切还是怪自己呀。”
“是我没有适可而止。”
“是我在自作聪明。”
“是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接着就开始用自己的手去打自己的脸——一个伟大的孤独者看到自己的思想归于失败的时候,他还能做些什么呢?他除了打自己的脸,只能在下一次的实践卷土重来的时候,进行未雨绸缪和事先防范了。于是当我们的16岁的牛顺香接着出嫁——给她的哥哥牛长富进行另一轮四换亲时,他就把她叫到已经病入膏肓的自己面前,小声地只能两个人听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