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们知道刘教授这事后的解释也是更大的另一个层次的戏中戏,但是这时我们面对着他的连环套还是无话可说。这里最大的问题是:当你面对着上吊绳的时候,你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仍在另一场戏里。——让我们无话可说的第二个层次是,当年面对他的戏中戏和洗澡堂子,我们也确实是策手就擒和争先恐后——接着他就开始得意洋洋和端起了架子。当我们把手举得像森林一样争先恐后要滔滔不绝发言时,他一下就把历史的大车转回原处。他说:
“不能这么发言,不能滔滔不绝,还是要每人一句!”
接着狡黠地笑了:
“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一个人的历史,这是我一惯的观点。大家说能不能概括?如果说能概括,我们就概括;如果说不能概括,我们还可以先洗澡。不能概括的,甚至你就不用概括了从现在起你就不用举手了,你马上穿上衣服出门走人都可以,没人拦着你。现在是学术时代,有理不在高言,要义不用话多。行了,现在我清查一下,不能概括的,请把手放下。能够概括的,才有资格举手。过去征求人们的意见都是让人把手举起,现在我们证求人的意见就是让人把胳膊放下来。放下!听见没有!”
但是整个洗澡堂子没有一个人把手放下。再没有这么众志成城了。刚才我们还想滔滔不绝,现在我们用一句语又能概括自己的历史了。不是我们变化快,是这世界让我们经常陌生。我们还没有从一部戏里走出来,我们就钻进圈套进入了另一场戏——就像我们是在同时上着好几部戏的明星,刚从这个戏里钻出来,马上又被人送到另一个戏中。这个时候我们哪里还有自己呢?虽然我们有时也闹一下明星的个人脾气,但是大的历史趋势和台本,我们还是不敢违背和另辟蹊径的。刚才大家都赌气,我也跟着赌气;大家都不说,我也不说;大家都举胳膊,我也举胳膊;现在大家都不放下来,我也就不敢独自一个人放下来了。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我能承认我的无能吗?我能够脱离群体吗?虽然我们知道教授这么说和这么要求的本身就是一个圈套。为什么非要一句话呢?历史真是这么简单吗?但我们还是明知故犯地钻了进去,就好象我们明明知道这戏中不是我们自己而我们又身不由已地去紧贴和表现他一样。教授真是摸准了我们的脉搏和掐住了我们细细的可怜的小喉咙。我们只能后腿着地与他狼狈为奸边走边向他做出改悔和重获新生的丑陋的和献媚的微笑。我们已经拋弃了我们的信仰。我们能够一句话概括我们的历史。如果说我们刚才的固执是一种莽撞,现在我们的妥协倒是一种真实了。大家不但承认了些一点,就是在用一句话能概括历史上头,大家又展开了新的另一个层次的竞争。大家又争先恐后地举起手来——虽然大家没有一个人是做好这种新的概括的准备的。大家现在是能争到头里就算好——可想而知,这时我们对历史的概括怎么能够准确呢?小刘儿会不会借此又来钻我们的空子呢?但是大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大家所抱的态度就是:我要在双重的意义上洗刷自己,我要将我的历史先说清楚,我要控诉,我不能落到别人的后头。我不能先饶了小刘儿。
“我先说!”
“我先说!”
“我就说一句!”
大家眼看就要在那里打起来了。大家忘记和忽略的恰恰是:当你用一句毫无准备因此就毫无目标的话来概括历史和前两卷,不正是一下便宜了小刘儿吗?滔滔不绝我们还不一定能概括准确,何况一句乎?事后我们也愤愤不平地想:一句话怎么能概括小刘儿的罪恶呢?他是万恶不赦呀,他是罄竹难书呀;但在当时,我们大意地把这些要素都给忽略了。事情的错中错还在于,当时大意的不只是我们,仍在池中泡着的小刘儿,看到我们要对他的前两卷进行概括也开始高兴得手舞足蹈。本来一句话概括两卷书会给他留下很多空子,但是他不是从这些空子出发,而是觉得自己能站到一句言简意赅的话上不是显得更加豁亮吗?多亏姥爷!他从另一场梦中还没有醒来呢。这时还是猪蛋过去杀过猪和割过我们的揽子呀,还是这叔叔比较勇敢呀,我们都不敢为自己说什么了已经在那里摇尾乞怜了,这时猪蛋叔叔倒是拍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马上也落下一场泥雨,这场泥雨当然也增加了他的信心——鹤立鸡群和扬着脖子代表群众和广大人民利益地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