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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505)

作者:刘震云

活着或是死去

撵还是不撵

原谅还是不原谅

请教还是不请教

……

谁知这个时候小刘儿又说出一句致命的胡涂话来,那就是:

“你说这些口号和标语,和你接着要讨论的面瓜有什么联系呢?”

他提出的问题,又打中了白石头的要害。因为他在胡涂中的胡涂话,也是白石头在那里另外苦恼和胡涂的一个关键问题。虽然胡涂不同,但问题相似;虽然提出不同,但目的一样——倒是这个时候,白石头突然有一些和小刘儿同病相怜的感觉呢,突然感到小刘儿并不是那么讨厌还有些傻呼呼的天真可爱呢,接着又感到似乎和小刘儿共同回到了1969——两个伙伴一同玩游戏,一同玩尿泥,一同去找吕桂花,一同去到打麦场,一同去到瓜田,一同去看样板戏和一同去看女演员解小便——的时代。——本来当小刘儿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是不准备向小刘儿解释什么的——是我请教你,还是你来请教我呢?我们两个谁是前辈呢?倒是前辈没给后代留下什么——森林都让你们砍光——现在倒要向后代来讨饭吃吗?——但是正因为他一时胡涂和伤感,一下回到了1969,于是就本末倒置地没有从小刘儿那里得到什么倒是开始回头给小刘儿解释目前的形势和任务了。——于是在那里——还挺投入和沉浸地——掰着指头说:

“小刘儿老前辈,我今天为什么要把您找过来向您请教?为什么要浪费您的宝贵时间呢?——如果在一般情况下——知道您时间宝贵,惜墨如金——我不会这么做,但是因为它牵涉到1969年另外一个重要的方面——因为我们说起1969年,你能说当时我们村里满墙的标语和口号——那标语和口号是多么地坚决和果断,多么地深入和广泛,多么地大好而不是中好和小好,多么地乱了敌人教育了群众,多么地彻底砸烂和平地重建,多么地砸碎一个旧世界和建立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是不重要和可以忽略的吗?如果我们忽略了这些只是重提当年的吕桂花和样板戏——我对自己也不偏袒——只是重提自行车和接煤车,只是重提三矿五矿甚至只是重提咱姥娘、过去的老梁爷爷和后来的二姥爷和聋舅母,只有大猪蛋和秃老顶的表演,那么我敢说,我们对1969年的回顾和温故就一定是片面的和走上了斜路,就一定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是走形变质的1969年而不是全面和准确的1969年那么这个1969年还有什么温故的意义和历史价值呢?满墙的标语和口号怎么能忽略呢?关于生活的提炼和浓缩——本来是一碗酒精——怎么能像流水一样给放走呢?如果我们放弃了这些革命口号,就等于30年后舀起一碗自来水假充保存了30年的陈年老酒来喝——不但欺骗了历史,也是自欺欺人——它也就不是1969年和1969年的我们了——我还有什么必要在这里轩衣宵食地操作这部第四卷呢?只有你前边的三卷也就足够了。当然,如果按照你在前三卷的操作办法或者第四卷仍是你在操作,也许这满墙的标语和口号真要被你忽略和胡涂过去了,但是现在的操作者是我而不是你,现在是第四卷而不是前三卷于是我们就不能那么做了——这样做不但对第四卷有好处,对你的前三卷也有烘托作用呢——我们的利益就是这样连在一起的,这也是我叫你来讨论标语和面瓜的根本原因——你还不能不负责任和放任自流呢——要让第四卷坠住前三卷——老前辈,一卷坠住三卷,也是任重而道远呀;于是就不容我们不认真,不容我们不从大局着眼和还1969年一个历史的真面目,就不能只提自己的私事和自行车而不说满墙的口号和标语,否则我们不但达不到海底潜流的‘史’的深度,恐怕连新写实的原生态都赶不上。所以,要说1969年,满墙的口号和标语就一定要讲,一定要分析和联系。——同时,这些标语和口号放到1969年,我们一群小捣子可以把它看成符合我们游戏的一种气氛——当时那么看可以,但是30多年后我们再这么看就不行了——这个时候我们就应该想起我们的面瓜表哥也就是你所说的牛根表哥——如果我们要分析这满墙的标语,就一定要跟面瓜的人联系起来。因为:当时那些要血战到底和穷凶极恶的口号,到头来有几个在生活中是实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