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叔叔,城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小路本来也不知道,他几辈子都是孤灯野火他哪里知道城及城的区别呢?但他故作前辈和经常进城的架式说:
“城里也就那么回事。人多一些,买卖多一些,牲口多一些——我是见怪不怪,于是我就不像有些人进一趟城事先那么激动和迫不及待——进一趟城赶回来,也让人精疲力尽呢。我是进也不惊,出也不哀。这样也好,回到家不感到那么疲倦我不感到城里有什么激动和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方!”
小路叔叔振振有词地告诉我。我年幼无知,就上了小路的当。但等我们推着车子望见城门的时候,我才发现小路叔叔比我还不如呢,一见城门比我还要激动和慌乱。眼看他的手已经把不住车把了,眼看他的眼睛就不够用了,乡亲们的嘱托和信任,早被他忘到了脑后。进城之后,灯红酒绿之中,我也拢不住自己了。城里怎么就那么热闹呢?人的城我就见得不多,生灵的城在我眼前就显得更加新鲜了。人灵混杂,猪狗狂奔,熙熙攘攘的生灵人流,一下就让我们回到了宋朝。大家都穿起了宋朝的服装。甚至我们怎么在生灵队伍里又看见我们的老朋友脏人韩叔叔呢?怎么他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呢?——在宋朝的日子里,他怎么穿著现代的服装嘴里唱着现代的歌谣呢?他的身上还是一如既往和有继承性地那么脏或更加脏,他身上的脏已经到了掉渣的地步。他穿著一双稀烂的草鞋,边闭着眼睛打着手中的梆子,边在生灵队伍中唱着他千年不变的莲花落。歌词当然还是讽刺他将来的朋友和同行:
一进城,吓一跳
个个戴着大高帽
有白的,有蓝的
都是给百姓要钱的
……
听到这熟悉的歌声,看到这故乡的亲人,我激动地在那里大声喊:
“脏人韩叔叔!”
但脏人韩叔叔倏然间就不见。这时我们看到生灵队伍在那里开始横流。整个城里都混乱了。刚刚还是清晨,怎么转眼间就夕阳西下了呢?我们刚刚进城一切还没有看够,怎么就听生灵在那里喊“要关城门”了呢?我们不敢迟疑,掉头就往回走。尽管我们还没有看出人和生灵的区别,但是我们不愿在陌生的城在全军覆灭。但在我们慌不择路马上要逃出城门时,城门却在我们的眼前慢慢地关上了——眼前一片黑暗,我们被关在了城里。鬼进城。严丝合缝的城门,这个时候你哪里撼得动呢?我们只有张着大嘴在那里傻哭的份了。这时我们听到城门外的舞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我们被包了饺子。我们又到了正月初一。看来女兔唇和这只大白兔在这次比赛中夺冠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女兔唇还很文雅地提着自己的衣襟,对着舞台下的观众和转身对着城门里的我们分别屈了几下膝——这有点欧洲礼节了。我和小路叔叔,在黑暗的城中张着傻嘴哭得更厉害了。我们还是上了乡亲们的当,原来他们的送行和嘱托都是虚情假意和给我们设下的圈套。这时舞台继续旋转,小蛤蟆和他的紫花披头羊出场了。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呀。披头羊设置的背景是高粱地。虽然还没有看到他们的表演,但是凭着过去的经验和对将来神秘的好奇,我们就对他们的上台报以热烈的掌声。精彩的节目层出不穷,观众的情绪又往上高挑了几度。台上台下已经达到了敌我不分和水乳交融的地步。每一个人都忘记了自己看戏的责任,观众忘了,评委也忘了;台下忘了,传染得台上也忘了。于是这就不是一个表演而是大家酒后在一起翻肠倒肚掏心窝子话的相逢了。什么话都说了,什么举止都变形了,以至第二天大家见面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头天晚上喝得太多了吧?在喝多和昏头的情绪下,我们怎么自己把自己剥了个净光呢?衣服剥了,皮毛也剥了。过去的印象一下就模糊了,过去的记忆一下就乱码了。两个得意的人羊,这时开始在台上对敲着两根棒槌引颈高歌唱起了二人转。接着舞台也转了起来,台下的观众也转了起来,万人围着二人转,我们的打麦场上又掀起了一个新的高潮。台上领歌的头,台下共对歌的尾。大家一边唱,身子还一边跳,就像在迪斯科舞场我们看呵丝·温布尔的领舞和领唱一样,她一唱我们就跳。现在人羊一唱我们就跳。竟到了小蛤蟆的山坡上放羊的时代。成千上万的人一起舞动,像一浪推过一浪的大海的波涛。当然这个波浪和当年异性关系时代呵丝·温布尔的波浪还有所不同,当年我们一浪接着一浪也就推过去了——那时异性关系已到了成熟阶段瓜熟蒂落阶段当然也是没落阶段,说推过去就推过去了;现在我们的生灵关系还处在幼稚和开始的阶段呢,我们的波浪一下子还有些推不过去呢。我们的脚步随着歌声一齐往前迈了半步,但接着我们心里就没了底,这半步就又收了回来;歌声又起,又迈了半步,接着又收了回来。看着没有成熟的波浪虽然幼稚,但是却比成熟时候急速呢。一蹿一退的人群,在台上台下形成了歌声和舞蹈的半部海洋。这不是我们的末日,这只是我们的开始;这不是我们的退休,这是我们刚刚接班。台上的人与羊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