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拉得跟驴一样!”
但还是揣着小心和碰一碰运气地第四次将自己的碗伸了过去——还用一种自我解嘲的口气说:
“这日子不过了,大哥,再给添碗汤。”
后来牛文海说:“本来当时我不想添汤,但是看到花爪还要添,我就跟着添了。”
如果牛文海的叙述属实的话,那么事实的真相就应该是:花爪舅舅首先将碗伸了上去:
“大哥,不过了,再给添点汤。”
牛文海也迫不及待跟了上去:“大哥,我这里也不过了,也添一碗。”
这时花爪舅舅倒是吃了牛文海的挂落呢。如果只递上一个碗,老板说不定拉着驴脸也就原谅了他给添上一碗汤,就好象一个群众对领导提出的无理要求领导也就原谅他答应他不跟他一般计较了,但是现在看到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单数而是一个复数不是一个人而是大多数人蹲在广场上递上来的不是一个碗而是许多碗的时候,老板理所当然地伸出自己的汤勺挡住了他们:
“别介,汤不能再添了,你们不过,我还过呢。”
本来只是添一碗杂碎汤,现在老板也从“过”还是“不过”——活着还是死去的角度以牙还牙地拒绝了他们。接着场面就可想而知了,两只已经没有汤的碗——碗里都是半湿半干的干粮,有的被油汤浸了一半,有的干脆还没来得及沾汤——就这样尴尬和干燥地停到了空中。接着他们能拂袖而去吗?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他们也不过自我解嘲地干笑一下,重新将自己的碗又放回到自己的面前,一声不响地埋头吃完了自己碗里的干燥的大饼,然后臊眉耷眼地走出饭馆,也就从岔路重新走上大路开始继续拉车了。这时两人才将心中的愤恨发泄出去:
“操他亲娘,吃杂碎不给加汤,多么不是东西!”
“在镇上老吴的饭铺吃杂碎汤,可是给添汤的呀!”
一下连前边的已经加了三碗两人就是六碗的事实也给忽略了——一个人要想否定另一个人,是多么的不顾事实和添枝加叶呀。虽然花爪舅舅和牛文海在添汤不添汤上犯了品质问题,但是从追查接车错误的角度出发,这碗杂碎汤应该对我大为有利,因为我们的擦肩而过就有了双重的可能性。可能是因为我的面条,也可以是因为他们的杂碎汤。失之交臂之下,面条和杂碎汤应该打一个平手。就好象一些经典电影中的情形一样,两个相互寻找的人——而且是在战争状态下失散的呀——历经艰难,但是在同一岔路口,就差那么几分钟,他们又失之交臂越寻越远——本来两人错过的责任应该各承担百分之五十——现在我们接车的和被接的两组人也应该平分秋色,我有面条,你有杂碎汤,但是从30年前村里评判和谴责的结果看,人们却不分青红皂白地一下将这个责任和屎盆子全部扣到了我们两个接车人的头上,而对两个拉车人自作主张去喝杂碎汤——而且还加了六碗汤——那要耽误多长时间啊——的事实给忽略了。——从这个意义上讲,那个掌管着杂碎汤的老板的不给添汤倒在一定程度上帮了我们的忙呢。但正因为已经加了六碗汤,时间的流失就使我们失之交臂,于是责任都扣到了我们的头上。当我和牛长顺表哥灰溜溜地从三十里坡返回村庄的时候,一村子人的愤怒在那里等着我们呢。在村庄接煤车的历史中,还是第一次没接着人让被接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将煤车拉回了家——这不等于没接吗?还让你们骑着自行车疯跑一天干什么?——连花爪舅舅和牛文海这时也忘了自己杂碎汤的责任,故意在那里显出车没被接着而更加精疲力尽的夸张样子给大家看。这就从客观上更增添了我们的罪过——其实我们也是多么渴望能在三十里坡接着他们在夕阳之下拉那煤车精神抖擞和威风八面地一块进村让人围上来问三问四呀,接着我们就把车拉到了花爪舅舅家,刘贺江聋舅舅踱着方步来对我们问三矿和老马,煤块的大小和在前十五里或是后十五里的重逢。而现在空手而归的严酷事实,一下就把我们拋到寒冷的冰窟窿里。不用你们谴责我们心里就已经够难受的了,现在你们把责任一股脑地都加到我们身上反倒让我们产生了逆反心理呢。从此我和牛长顺表哥,在村里有三个月抬不起头。任何人碰到我们,我们都会敏感地感到背后有人在指指戳戳:“这是两个没接着煤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