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和朋友的问题,最后历史的发展是:敌人成了朋友,朋友成了敌人
打倒、火烧、油炸、活埋×××的问题,最后历史的发展是:打倒的没有被打倒,火烧的没有被火烧,油炸的没有被油炸,活埋的没有被活埋,倒是那些在呼喊这些口号的人,后来都被打倒、火烧、油炸和活埋了
破与立的问题,最后立起的又倒下了,破了的又卷土重来
孩子斗老师,青年人斗老年人,30多年后,还是老师在管制孩子,老年人在压迫青年人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当年的革命激情,现在却成了一首卡拉OK
所以我们的老前辈呀:
时间不饶人
谁也不要太自信
你不要说改造世界,你能改造北京郊区的一片树林就不错了
……
——但是,如果我们让我们的认识这么发展和出溜下去,我们岂不又在另一个方面彻底否定了当年和我们自己了吗?如果说当年满墙的标语30多年后都成了谈笑玩世的卡拉OK,那么我们的自行车和煤车,我们的三矿和五矿,我们的样板戏和吕桂花,顷刻之间不也变得有些虚无了吗?于是我们对标语和口号的考察并不证明我对标语和口号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谁都知道书写政治是吃力不讨好还容易失去先锋和后现代的意义,但是恰恰因为它和我们的自行车煤车、我们的样板戏和吕桂花是连在一起的,是一损俱损和一荣俱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我们就不能只顾个人利益而对它视而不见——同时,这些口号和标语30年后在我们村庄和人的身上就一点没有实现和留下痕迹吗?一个铁钉在玻璃上划过还留下一道痕迹,一个如火如荼的1969年就没有在我们和村庄身上打下什么烙印吗?——如果说什么都没有留下,那不就等于不但在污辱我们的村庄,同时也在污辱我们的童年和少年——年份倒还在其次呢。——这个时候我就想起了我们的面瓜表哥。我就发现了他在1969的特殊意义。这些标语和口号从历史的角度考察虽然没有一个能在30年后得到落实,但是我们从个别人身上去论证,还是能从他身上看到历史的映照、折射、倒影和回声呢——牛根表哥,你也是挽狂澜于既倒呢。当年你在我们中间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是一个面瓜,看似和这满墙的口号与标语毫无联系,谁知恰恰在你身上,这些口号和标语得到了最隹体现呢——看似局外,身在其中;倒是发明这些标语和口号的人,30年后成了卡拉OK——这一点本来我也是不清楚的——我不清楚为什么要把我们的面瓜哥哥和当年的标语和口号扯在一起——我也是一种盲目,我也是一种预感,我也是一种感觉和猜测,我这么做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现在被你——老刘儿——这么胡涂一问,我倒是一下就豁然开朗了——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遇到问题怎么能不找您呢,怎么能不请教老前辈呢?——由于你的胡涂参于,我倒一下就清醒了。——虽然您一阵清楚一阵胡涂,但您胡涂时的偶然发问,就成了打开世界一扇门的钥匙;虽然您清楚的时候也很胡涂,只是我说话和发泄的一个对象和附着物,但您给我提供了一个发泄和发挥的弯道——谁知我说着说着——说着发挥着——就自己突然明白和超越了自己呢?本来是不明白的,说着说着就明白了;本来是没有路的,走着走着就有路了;本来不知道口号和面瓜之间的联系,现在它们就自动连结到了一起。本来只是一种预感,谁知现在就是一种现实。说到这里我还有些后怕,如果我们在这里稍有大意——让口号和面瓜擦肩而过,那么带来的整个失误和谬误,就不仅仅是1969年和第四卷能不能成立的问题了——整个人类能不能活到今天都要受到怀疑。——谬种是怎么误传的呢?就是这么误传的。——如果我们让事情仅仅停留在第一种状态——如果我们仅仅知道口号和标语对1969的重要而不知30年后对于认识面瓜表哥的启示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初见成效鸣锣收兵那么对于谬种来讲还是五十步笑百步呢,我们等于刚刚走出一个谬误又钻入另一个谬误,刚刚爬出一个陷井又跳入另一个陷井——那么当年的标语口号,现在还有什么重说的必要呢?除了它的历史意义,还有什么现实意义呢?它怎么会不变成卡拉OK呢?——与其这样,你还不如在第一个陷井里呆着呢,那个陷井毕竟还初级一些——现在你在第二个陷井中就越陷越深最后倒不能自拔了——而这个时候,您胡涂的发问,竟让我们找到了牛根表哥。于是我们在爬出第一个陷井的时候,马上就有人给我们带路。我们马上找到了标语和口号在生活中的落实——这是多么充足的论据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不但找面瓜这个标语和口号的附着物找对了,恐怕还得说找这样一个附着物的附着物——也就是前辈您哪——也找对了。正是有这一步步找对,我们才一步步找到正确和完整的1969年。从这个意义上,我们不但要感谢1969年的面瓜,还要感谢1996年的您——我们的前辈小刘儿。前者是以你的清醒面对了现实,后者是以你的胡涂——说起来也不是全胡涂,连全胡涂的境界也达不到呢——以你的一阵清楚和一阵胡涂的交替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附着物和反光板,于是我就能在1996年的时候清醒地面对历史——过去我认为一阵聪明一阵胡涂还不如完全的清楚或是胡涂,现在看来我这个观点也得修改,还是一阵清楚一阵胡涂的好——对于我们的历史,他的清楚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个胡涂,他的胡涂又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清醒,于是我们就恍然大悟和彻头彻尾地清楚了。胡涂的老年的腿脚已经不灵便的的长辈啊,本来我和大家一样认为长江后浪推前浪您的青春和历史闪光点已经永远地过去了,您已经走向废物了;现在看,废物恰恰不是废物呢,废物还可以利用呢,你的不废和第二次青春原来是以走向废物为表现,你的价值恰恰体现在您的胡言乱语之中——胡言乱语之中,潜藏着多少闪光的真理啊。您的聪明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笑料——是您故意跟我们闹着玩或是玩我们吧?您的胡涂给我们提供了思考和深入的切入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甚至要感谢上苍和自己的一时胡涂的灵感呢。是谁让我突然有一念之闪去找长辈和请教长辈呢?是谁让我去寻找别人看起来已经毫不中用的年老发黄的蚂蚱呢?过去我们肤浅的时候,看到嘴歪眼斜的长辈就唯恐避之不及——请听今天杨柳枝,莫唱前朝发黄调——谁知我们所玩的一切,都是你们玩剩的;你们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多,你们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还多——而作为一个后来者和嘴毛还没长全的雌黄小儿,刚才还生出过要赶走长辈的念头呢——历史到底还发展不发展了?差一点滑向悬崖峭壁——现在想起来真是羞煞人也。长辈啊,如果过去我赶您走的时候您因为自己的糊里胡涂而没有走,现在当我清醒过来不让您走的时候您千万可不要清醒——一清醒说不定您真要走了——那么1969年就得玩完——现在不是撵不撵你走的问题,而是在我向您负荆请罪之后,赶紧再请您吃一顿饭——请给我一个忏悔的机会,请让我用手摸一摸自己的良心——和一个姑娘好上一回,不是还得请人家吃一顿饭吗?——何况是为了1969和整个人类。——长辈啊,放慢您的脚步,坚定您的信心,过去的我们的疑问是撵还是不撵、是请教还是不请教——是活着还是死去,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如果您不答应和我吃这顿饭,我就立马死在您面前让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