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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484)

作者:刘震云

椿树王 椿树王

你发粗来我发长

你发粗来成梁檩

我发长来做新郎

……

当时大椿树已经11岁了,但他出落的个头,还不到一米,就跟一个五岁的孩子差不多。我们和他在一起玩的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一个小矮人呢?但他在那里挣着脖子说:

“你查一查我们的祖上,你查一查我的祖宗三代,看我们有小矮人没有?”

后来还是他娘听说在月亮东升的时候,让孩子抱一抱大椿树,和植物对一对话,个头也就长上来了,于是就有了这场实用和庸俗的对话——可我们的朋友大椿树,你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你却忘记这也代表着我们呀;有这样的对话作为开始和先导,你让我们接着再和植物说些什么?你让植物会怎么想?原来你们苦心经营和苦口婆心要和我们说的就是这个?这个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呢?这能叫展开对话吗?当你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地唱完这一切的时候,当你一开口就向椿树提出这么多只对你有利而和椿树毫不相干的要求时,你能让椿树说些什么?椿树后来如实地说:

“当时我也是大吃一惊呀。”

“当时我也是没话可说呀。”

“当时我也是哭笑不得呀。”

……

比这更让椿树哭不得的是,大椿树说完这一切之后,竟自作主张地又往自己头上和椿树身上抹了一碗米饭,说两人吃过米饭以后都能飞速成长了。但这还不算事情的结束呢,这个低矮的小人在抹完米饭之后,又和植物没商量不但和植物没商量和他妈也没商量地自作主张将自己的名字都改成了“大椿树”。过去他的名字叫“刘屎根”。你让椿树又能说些什么?——这就是我们和世上的植物打交道的开始。——当然这样的交道打下来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最后弄得已经改了名字的大椿树对我们还有意见:

“你们不是说和植物对话有效果吗?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呢?”

“我的个头怎么不见长呢?”

“我的米饭不是白抹了吗?”

“我的名字不是白改了吗?”

“怎么到了41岁,我还是一米五三的个头呢?”

……

30年后,让我们一下也没话可说。他倒开始在那里唉声叹气——用这种外在的发泄方式将他的苦恼又强加到我们头上。我们倒是大气都不敢出。——本来我们要的是心灵的交流,你却开始了实用的交往;本来是一个圣洁的教堂,你却把他变成了嘁嘁喳喳的农贸市场。最后弄得不但大椿树和植物结了仇,连我们再见着大椿树或是植物,也有些理亏似了。但这还不算事情的结束呢,大椿树不但在植物上对我们充满了愤怒,最后连他在人间婚事上的不愉快也成了我们的责任。我们摆脱不了任何干系。椿树之间说不清楚,人与人之间就没有纠缠了吗?正是人和树之间说不清楚,才带来了人和人之间的纠缠。我们的朋友大椿树,到了21岁还是一米五O的个头——这时大家就不叫他大椿树了——名字也白改了,开始叫他矮脚虎,于是在他和未婚妻见面那天,对方出场的却是他未来的老丈人。老丈人看到他这样的个头——老人家思维也像蝙蝠一样翻转跳跃——不是首先从他的发育或是与植物对话角度去追究,而是另辟蹊径开始怀疑他的智力是不是也有问题呢?等老人家找到这个思路和新的发现之后,他首先就被自己的发现震撼和感动了,就好象我们终于发现了植物和我们的关系我们应该展开对话当然这个时候什么都已经晚了而他这个发现又不同于我们因为他的女儿还没有出嫁和生米做成熟饭一切还不晚于是他就更有理由比我们兴奋于是他就在那里兴奋地眨着自己的斗鸡眼和豇斗眼,就像当年吕桂花的爹爹一样——在我们的故乡,有多少这样不着腔调的爹地呀——开始在那里激动得背着手在屋里和我们的战友和朋友大椿树面前——虽然我们在历史上有过重大的原则分歧我们从来没有好好配合和合作过,但是现在我们还是愿意从道义的角度站到大椿树或矮脚虎一边。你这样一个老杂毛!——走来走去。这时他多么想出奇制胜地给自己找一个论点和论据,马上证明面前的大椿树是一个傻瓜蛋。等他走到第15圈的时候,他终于来了灵感,突然停到大椿树面前——单就这架式,也已经把大椿树吓了一跳——,突如其来和突然袭击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