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们把“会”的日子定在每年夏历的十月初九——也就是因为牛顺香我们村庄血流遍地的纪念日。记得1970年这一天,“会”起得非常成功。万头攒动,百里空巷,人们都聚集到了我们村庄——当然,这时的王喜加表哥也像去年的牛文海舅舅一样,看着瓦房和自己的四连环,已经病入膏肓。但他留给我们的村庄和精神遗产,是我们从此也成了一个有“会”的村庄。从此每年到这一天,我们熟悉的村庄里,就开始行走着成千上万的陌生人。
插页:四部总附录
日常生活的魅力——对几段古文的摹写
其一:投宿
小刘儿得做太尉,选择吉日良辰去殿帅府里到任。所有一应合属公吏、衙将、都军、监军马步人等,尽来参拜,各呈手本,开报花名。刘殿帅一一点过,于内只欠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白石头,——半月之前,已有病状在官,患病未痊,不曾入衙门管事。刘殿帅大怒,喝道:
“胡说!既有手本呈来,却不是那厮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人即系推病在家!快与我拿来!”
随即差人到白石头家来捉拿白石头。
且说这白石头却无妻子,只有一个姥娘,年已六旬之上。牌头与教头白石头说道:
“如今刘殿帅新来上任,点你不着,军正司禀说染病在家,见有病患状在官。刘殿帅焦躁,哪里肯信?定要拿你,只道是教头诈病在家。教头只得去走一遭;若还不去,定连累小人了。”
白石头听罢,只得捱着病来;进得殿帅府前,参见太尉,拜了四拜,躬身唱了个喏,起来立在一边。小刘儿道:
“你那厮便是都军教头白蚂蚁的儿子?”
白石头禀道:
“小人便是。”
小刘儿喝道:
“这厮!你爷是街市上使花棒卖药的,你省得甚么武艺?前官没眼,参你做个教头,如何敢小观我,不伏状俺点视!你托谁的势要推病在家安闲快乐?”
白石头告道:
“小人怎敢!其实患病未痊。”
刘太尉骂道:
“贼配军!你既害病,如何来得?”
白石头又告道:
“太尉呼唤,安敢不来。”
刘殿帅大怒,喝令:
“左右!拿下!加力与我打这厮!”
众多牙将都是和白石头好的,只得与军正司同告道:
“今日是太尉上任好日头,权免此人这一次。”
刘太尉喝道:
“你这贼配军!且看众人之面,饶恕你今日,明日却和你理会!”
白石头谢罪罢,起来抬头看了,认得是小刘儿;出得衙门,叹口气道:
“俺的性命今番难保了!俺道是什么刘殿帅,却原来正是东京帮闲的圆社小刘儿!比先时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四个月将息不起。有此之仇。他今日发迹,做得殿帅府太尉,正待要报仇。我不想正属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俺如何与他争得?怎生奈何是好?
回到家中,闷闷不已。对姥娘说知此事。祖孙二人抱头而哭。姥娘道:
“我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恐没处走!”
白石头道:
“姥娘说得是。外甥寻思,也是这般计较。只有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庭,他手下军官多有曾到京师的,爱外甥使枪棒,何不逃去投奔他们?那里是用人之处,足可安身立命。”
当下祖孙二人商议定了。其姥娘又道:
“我儿,和你要私走,只恐门前两个牌军,是殿帅府拨来伏侍你的,他若得知,须走不脱。”
白石头道:
“不妨,姥娘放心,外甥自有道理措置他。”
当下日晚未昏,白石头先叫张牌入来,吩咐道:
“你先吃了些晚饭,我使你去一处干事。”
张牌道:
“教头使小人哪里去?”
白石头道:
“我因前日患病,许下酸枣门外岳庙里香愿,明日早要去烧柱头香。你可今晚先去吩咐庙祝,教他来日早些开庙门,等我来烧柱头香,就要三牲献刘、李王。你就庙里歇了等我。”
张牌答应,先吃了晚饭,叫了安置,望庙中去了。当夜祖孙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细软银两,做一担打挟了;又装了两个料袋袱驼,拴在马上。等到五更,天色未明,白石头叫起李牌,吩咐道:
“你与我将这些银两去岳庙里和张牌买个三牲煮熟在那里等候;我买些纸烛,随后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