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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210)

作者:刘震云

但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让你们在那里继续高兴。为了不让你们的阴谋延长和得逞,我倒是自动收敛地爬回到姥爷腿上。我们见惯了烈火鲜花和势如燎原的风景,我们还能跟你们玩这种小玩闹吗?别人看着是臭鸡蛋,我们却能把一个故乡浓缩到里面呢。我们明知道它再也孵不出小鸡,但是我们还是想突然把它装到姥爷的裤裆里。我们从小爱摸索自己的裤裆,也算我们不辜负同性关系后代的名声呀。我们看着大人结婚,焉知我们这咱摸索和小孩子过家家不是共同意义上的行为呢?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我们迈着共同的步伐——走在大路上。我们走得昂首阔步和怡然自得,太阳照在枪刺上,发出整齐的光芒。这时我们看到故乡的墙头上,坐着两个戴着小红裹肚头上梳着丫髻的孩子在斗草玩呢。他们的身边和身后,开满了红色、白色、紫色和蓝色的剌叭花。“你是一个夫妻蕙”,“我是一朵并蒂莲”。他们对墙下路过的队伍充耳不闻。可见他们是多么地处世不惊了。这就使我们怀疑我们前进的目标、目的和价值了。队伍一下就乱了,孩子一下就不见了——俺姥爷一下就放了一个大屁。这两个孩子是谁呢?“他们”就是我们的女兔唇和莫勒丽呀。“她们”的婚礼和俺爹和白蚂蚁的婚礼——蒙着盖头布在炕上盘腿的安静——婚后就不安静了——大不一样,“她们”的婚礼是一种喷吐——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将来的安静呢?娶亲的驴队“得、得”地过来了,30只驴子迈着同一种步子,说前左腿就是前左腿,说后右腿就是后右腿——这和刚才人的队伍的整齐可不一样,人是两条腿,协调起来容易;驴是四条腿,协调起来可就难喽;步伐一致,连驴屁股后面的金粪兜一翘一翘都巍巍壮观。突然有一头驴拉屎,这时就出现了奇观,说拉30只驴一起拉,30只驴拉出屎的大小、粗细、速度、颜色也都一样,整齐从肛门往外运动,掉到地上,就是一种整齐的威风锣鼓了;连30条驴掉出的粪蛋子冒出的热气都那样整齐,飘荡在我们的脸前——奇怪的是怎么没有臭味而出现一种清香呢?这就使我们不想赞叹而要怀有一种嫉妒了。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嫉妒。俺爹和白蚂蚁因为没有被邀请参加婚礼而在远处站着,现在可找到报复的机会了,远远站在那里叽叽喳喳和窃窃私语:

“可以看出,这一切都是策划和排练好的,不然怎么连烟都冒得这么整齐?繁荣得都有点虚假了。搞这一切为了什么?就为了从臭鸡蛋面前通过和为了让小刘儿他姥爷看一眼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越是整齐,就越是罪恶;越是精彩,我们就越是不能赞成呢!”

又说:

“这和我们当初掀起换门环和夜壶的高潮有本质的区别,这是一种人为和排练,而当初我们是一种随心所欲的创造,这种整齐表面上好看,其实是驴粪蛋子表面光!”……

等等等等,说了许多。当然说这种嫉妒怪话的也不只他们两个,嘁嘁喳喳的还有一大批,但这种大人的闲言碎语并不影响我们孩子对这种事先排练和预谋的赞叹。就算我们是目光短浅和上了别人和别驴的当,但总比让人一下把我们变成狗要强一些吧?30头整齐的驴,还是一下把我们杂乱无章的故乡给震住了。牛蝇·随人、基挺、袁哨、瞎鹿、巴尔、俺爹和白蚂蚁,当过去的风云人物一个个烟消云散之后,现在就轮到女兔唇和莫勒丽登场了。她们之后,还有许多历史上的风云人物没有出场呢。俺孬舅、冯·大美眼、小麻子、曹成、小蛤蟆、沈姓小寡妇、六指、柿饼脸……都还含而不露地藏在攒头攒脑的人群中看着热闹傻笑呢。人家可不像俺爹和白蚂蚁那么外露和那么存不住气。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呢。于是我们心中就有了底——历史和前景的底蕴在哪里呢?原来不在别的地方,就在自己和朋友们身上。我们看世界和社会不用去看别人,只去看自己就够了。任何处在我位置上的人,不管遇到什么艰难,只要你想起还有孬舅,有小麻子,有曹成曹大叔,还有你从异性关系就一直暗恋着的冯·大美眼……也就天堑变通途了。未来是好戏连台,怎么能不让我们高兴呢?目前的一点困难和阻挠算得了什么?一个俺爹和白蚂蚁的嘁嘁喳喳,能影响历史的进程吗?——于是我们满怀信心地往前走着。我们将驴队迎到了我们家门口,我们将两个戴着红裹肚梳着丫髻斗着墙头草的孩子抱下了毛驴。我们卸下了盔甲和刀枪,我们放出了手中的鸽也就是心中的歌,我们举起了圣女女地包天用托盘托到我们每个人面前的一杯杯香槟。她后边跟着杂毛狗牛根哥哥,正在用嘴给我们一瓶瓶起香槟塞子呢。它见了我,像老朋友一样对我眨了眨眼,这倒把我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又在提醒我请柬的事呢?但当我看到桌上的臭鸡蛋,摸一摸我身下俺姥爷坚实的大腿,我也就放心和不在乎牛根了。有臭鸡蛋和俺姥爷在,你牛根能奈我何?我倒对它冷笑了两声,弄得它倒是有些不知所措。我们的新郎新娘女兔唇和莫勒丽,现在跳起了同性关系婚礼上的非男非女的肚皮舞。跳着跳着,就像哥萨克一样,跳到了摆着臭鸡蛋的俺姥爷的桌上。接着从一个桌上,跳到了另一个桌上;从一个人的面前,跳到了另一个人的面前。“她们”过了一道沟,又翻过了一架山。虽然“她们”现在都变得慈眉善目,虽然现在不是异性关系时代而是同性关系时代,女兔唇的指甲已经修剪过不像以前那么尖锐了,莫勒丽过去操刀一快的腰刀早已经解甲归田那里已经换成一块玉佩了,但想起她们的英雄当年,我们这些不争气的乡亲就像我对牛根哥哥这条狗不放心一样,他们对她们还是怀有戒心。当莫勒丽和女兔唇跳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也就是她们了)还是赶紧捂着自己的下裆和赶紧护住自己的心脏——其混乱和小心的程度,比在异性关系社会还严重——异性关系社会见她们就捂下裆和心脏的只是男人,现在非男非女了,大家说捂全都捂上了。但大家又都是些要面子的人呀,捂过之后,他们又阿谀着脸对桌上的女兔唇和莫勒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