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故乡面和花朵(557)

故乡面和花朵(557)

作者:刘震云

到了这种时候,我只能顾住我自己

是一种多么精辟和深刻的见解呀。——王喜加表哥,当时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和飘忽些什么呢?30年后你已经不是支书,村里换成另外一个和你截然不同的人当村长,一次我从都市回到村里——刚刚受到女兔唇信的打击,我们各怀心事心事又截然不同,当我向你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倒是喃喃自语地在我面前发表了一句言论。但是——当时我只顾听着这话看它对于解决我和女兔唇的危机是不是能有启发——当一个人陷入绝境的时候,任何人发出的信息都是他如获至宝的救命稻草——我就是忘了当时针对你这些看起来也并不怎么痴呆嘛的言论再对你本人进行一些分析和调理。你当时行走和思考的语言主要有:

“想来想去,手里也没有几张好牌。”

这话说得是多么地好呀。当时我寻找女兔唇信中的芥蒂也是这样。而且还不单是自己手中没有好牌的问题,别人手中的牌整个牌的形式和庄家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但我从你的话中突然明白,原来我们所处的世界,也是可以用一个牌局来观照的——30年后另一个自以为伟大的朋友常常告诫我们:你总不能没有一个观照;大象和鼹鼠是近亲,不知鼹鼠,何论大象?说的也是这个意思。虽然你们在世界上并不认识,但是你们在对世界的认识上殊途同归。就像我们对于黑棉袄的认识最后和刘老坡殊途同归一样——当我们回到童年的故地,虽然我们知道曾有一片领域和感情丢在了那里,但是我们还是任它在那里自生自灭无功夫打捞——因为我们只能顾住匆匆忙忙的现在——当我们需要宁静的时候,我们就回到了过去;当我们需要匆忙的时候,我们就回到了现在——刘老坡舅舅披着自己的黑棉袄在冷风中对别人说:“事到如今,我只能顾住我自己。”——事到如今,我们只能顾住今天不管过去,我们只能顾活不顾死。没有观照就没有进步,没有对比就没有高低,不临山不知山高,不临水不知水渊,不深入王喜加就不知道王喜加想的是什么——可当你临到王喜加的时候,你为顾住女兔唇脑子中哪里还有王喜加呢?——本来你通过老年的王喜加还可以顺滕摸瓜寻觅出30年前他脑子里飘乎的到底是什么——虽然一切有可能失真,就像我们任何人说起过去的青春往事难免有些夸张和创造的成分,但是你毕竟还能摸出一个大概和模糊的方向——往事和飘乎虽然失真,但是他此时此刻的表演总是真实的吧?——但是这样一个模糊的机会,也被你因为女兔唇近在咫尺地给放过去了。你明明听到了他关照世界的话,但你当时没功夫和心思深入他话的语境和延伸的神经,现在当你想深入的时候,那话的口吻、气氛和语境因为时过境迁也无从打捞了——那话的本身对于现在也已经成了往事在你重提它的时候也会出现创造和夸张了。这时我们对王喜加飘乎的考察就有了双重的误会和偏差。我们似乎摸着了王喜加,但我们摸着的是王喜加双重的影子,就好象我们和一个人在一起呆的时间长了,我们摸着他的腿,就跟摸着自己的腿差不多,我们在意识上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但我们在理智上还明明要说他是我们的亲人一样。——想来想去,手里没有几张好牌。——现在我们能够拋开女兔唇了——我们接到了上帝的电话——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又是多么地对不起王喜加表哥,本来你和女兔唇不相识,却因为白石头的个人烦恼让你跟着吃了挂落——当他听着你的话想起女兔唇的时候,其实他在内心已经把你给出卖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年你当支书高高在上的时候整天与我们耳鬃厮磨而你的心从来不在我们中间也是完全应该的——30年后我们才跟你打了一个平手或许30年后白石头这样做也是心灵感应地受到了你当年的启发?——30年后白石头面前也是人来人往啊,但是他面对着我们也像面对着你一样他的心并不在这里和中国而在巴黎;他的心并不在我们身上而在女兔唇身上,这才有了面包渣和芥蒂的苦恼呢。——为了这个,白石头甚至有些洋洋自得起来,原来他和30年前的王喜加表哥一样,也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苦恼证明着伟大。纠缠证明着智能。——但是,当你不在我们身边的时候你知道你的心在巴黎,那么当王喜加表哥当年不在我们身边的时候,他的心又在哪里他的飘乎又是什么呢?对女兔唇的苦恼因为上帝的电话你已经得到了解决显得一身轻,现在让你深入王喜加你到哪里去找另一个上帝呢?还会出现一个意外吗?——这时意外果然就出现了,又一次解白石头于倒悬和水深火热之中。焦头烂额之日,就是奇迹出现人间之时——白石头过后又得便宜卖乖地说。但是这次来的不是上帝,而是也已经患了老年痴呆症的脏兮兮的小刘儿。——说起来他也是我的前辈呀,当我在村里找不着人说话郁闷和忧郁得都想自杀的时候,我只能把他看成一个远方来的朋友听他在那里瞎唠唠了——对他的接纳和爱护表明着我对他的更大厌恶——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我才高处不胜寒地豁然开朗地理解了当年的王喜加。重新寻找王喜加当年的飘乎——而且影子是双重——并不是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小刘儿所能胜任的,但是正因为他的痴呆和固执,他的喃喃自语和胡言乱语就对我有了启发。疯子一样的思维,就需要疯子一样的人来把电话接通。我们的讨论马上就进入了正题。听了我对情况的陈述之后,小刘儿把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马上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