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戏演到这里就有些走不动了。但是牛顺香在这里突然来了一个聪明的转折——于是我们的游戏就比他人有意思了,她真是一个聪明的智能的女人呀——她把手放到高高的小额头上看了看天,脑后垂着她的小黄毛,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发现恰恰是戏剧转折的必要因素啊——像一个家常的温柔的但又有些大意和粗糙的女人那样惊呼:
“吆,天都黑了,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就不要先管孩子了,还是自己先洗脸和吃饭吧。把孩子给我。”
于是我把孩子给他,开始洗脸和吃饭。这时牛顺香已经将孩子放到地上,在那里空对空的给我们炕上铺单子。接着又装模作样地点上灯。这时有些羞答答地说:
“孩子他爹,咱们都洗一洗赶紧睡吧。”
于是我们就空对空地各自洗了一把,开始上炕吹灯睡觉。记得上炕之后,我还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夜晚在她瘦瘦的小身子上趴了一下呢。记得她在下面说:“好了好了,该下来了。”
……
这是我和牛顺香在1966年或1967年的全部接触。1966年或1967年之后,双方似乎就没有什么来往了。是什么原因阻隔了我们在田野上继续做这种饶有兴味的将全部人生浓缩到一个下午的游戏呢?如果放到1969年,原因主要怪我,我和小捣子们开始把心思转移到吕桂花身上;但1969年和1967年之间的空白,到底靠什么来填补的呢?难道它真是一个历史的空白吗?——当然,就是1966年或1967年我们在一起玩过这种夫妻游戏,也不证明我们当时的关系多么亲密。我们两个相遇到一起纯粹是一种历史的偶然。那么多捣子和黄毛丫头们在一起配对,相互的交叉是经常发生的;记得当时让我伤心的是,当她第二天换成和秃老顶或是大猪蛋配对时,玩起来也与和我在一起时同样投入,和秃老顶在一起玩起打酱油还要更方便一些呢。最后的上炕就是对我上炕的重演。昨天的我对于她不过是游戏中的一个对象和道具罢了。到了1969年她出嫁的时候,我们已经共同将几年前的游戏忘得一乾二净;而真正回忆起这些游戏已经是30多年后的今天。这时白石头已经进入中年。1966年在1969年面前微不足道,只有到了1996年因为时间的拉长它才突然爆发出它的美感。回忆都是隔代和隔茬的事。于是在1969年牛顺香16岁出嫁的时候,白石头的草惊木泣的伤感和他们在1966年或1967年的交往毫无关系。牛顺香的出嫁像其它表姐出嫁一样对于他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世界产生了这么一个事实让他上升到了虚无。他和牛顺香在这个世界上也是萍水相逢。也正因为这样,白石头对于牛顺香穿著大红嫁衣骑着毛驴走在雪地上蓦然回首的深刻眷念和剌痛才显得更加公正和无私。这和他到了中年之后还在计较为什么在1969年和1967年之间就是一个空白呢(?)这样一个情结不可同日而语。你的剌目和刺心的格外——说起来也应归功于那场茫茫的大雪——就像当年的牵牛嫁到我们村庄一样——难道在大雪中出嫁的女儿都没有好下场吗?——在雪地上的红嫁衣和蓦然回首就和大好晴天在气氛上不同了——更加显示了你们关系的大气;本来你们还是小肚鸡肠的鸡,现在就成了直冲云霄的苍鹰了。但是到头来白石头还是上了牛顺香的当呀。白石头还是一个憨厚的老实人呀——虽然他并不想这样做倒是要处处显示他的聪明,但是当铁板一样冰凉和残酷的事实摆放在他面前时,他也就措手不及和目瞪口呆了——因为他不知道那么清纯和在雪地上蓦然回首让他草木惊心的牛顺香已经俏俏戴上了避孕环。
……
于是他就有些气馁和摇头。甚至一下有些矫枉过正地认为1966年的过家家也没有意义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深渊有底人心难测呀。最后他自己承认——就1969年来说,他对牛顺香熟悉的程度,还不如对她的爹爹牛文海更加深入。当他作为一个作狂放得意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在1969年新修的柏油路上飞奔的时候,他倒是经常发现牛文海在路边庄稼的海洋里顶着烈日在劳作。他多么像海洋里的一叶小舟呀。但是当时他对这叶小舟也是视而不见,只想到他是牛文海,而没有联想起他同时也是牛顺香的父亲——就证明当时的牛顺香并不在他心上。1969年在他心中占主要位置的或者说什么是1969年的象征的话那么就是吕桂花。吕桂花遮挡了牛顺香于是也就遮挡了牛文海。只有等到30年后吕桂花已经成为往事1969年也已经褪色这时吕桂花和牛顺香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1966的牛顺香和1969的牛顺香才浮现到他的眼前——这样说起来1969和1967之间怎么会没有空白呢?——这时他才意识到牛顺香对于他也十分陌生倒是她的爹爹牛文海驾起海洋中的小舟首先浮现在他的面前。30年后为了这浮现他对牛文海舅舅还有些感激呢——这是打开往事之门的钥匙,这时他才想起要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