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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349)

作者:刘震云

“其实瞎鹿大哥,老曹和老袁大哥人也不错嘛。”

又对美眼·兔唇一阵端详:

“其实一开始小刘儿对你们俩也痴情过一段。最后也是少不更事,才转了方向。”

兔唇这时也自知地说:

“他当时主要是针对美眼,不要搭上我。”

美眼又安排兔唇:

“你说一声‘操’,也就不把他放到眼里眨一眨了。谁知道他那小脑子里都转些什么东西呢?”

大家一笑。定睛一看。接着就知道该闲话少说和书归正传了。跑调跑的时间太长了。下坡下的距离太远了。该上正路和该开机和该让事情正常动作起来了。不知不觉水就从我们身边流过去一股。水还是那么清,山还是那么绿。飞机的舷梯上是什么样子呢?寒风中的人民群众又是什么样子呢?我们总是用我们的真诚来对待你们的技巧,我们总是用一腔热血来来堵敌人的枪眼。虽然我们现在再看那些事情就像大人在看当年有卡通一样兴奋。也是一种恐怖和开心。我们的脑子没有闲着。时间是在两相和两想的过程中实现和完成的。一切都不固定。我们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流到这里和要说些什么。就好象我们把车子推到了目的地,我们还不知道我们一路都想了些什么一样。但是:目的地已经到了。我们听到“滋拉”一声,头发已经烫糊了脸已经给烫伤了。美容院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味。当然这个时候我们重视和想看到的已经不是头发和脸——已经不是对象,而是从火里夹出来的那个火钳之上被烧得和烤得通红的石头——而是工具。红石头。我们一把抓起那块红石头就到了阳台。阳台是多么地宽敞。来回走动起来是多么富有余地。我们可以在阳台上散步,我们还可以在阳台上演讲,我们可以站在阳台上让聚集在楼下的千百万群众看一看。阳台比城门楼子还要安全和方便。去上城门楼子我们还得走了阵路呢。但是阳台就不同了。阳台在我们自己家中。我们不用走那么一段路,我们把这段路留给了人民群众;我们不用到他们中间去,让他们到我们阳台下来。这是谁想出的好主意?我们刚刚还在卧室里睡觉,一分钟之后,我们穿著睡衣就到了阳台上。我们向人民群众招招手和对着麦克风说几句话,接着就又回到了卧室。从床上到阳台上,从刚开始说着床上的话到向人民群众说真理,中间的过渡仅仅需要一分钟。也许你今天的起床还早了一些呢。本来一分钟就够了,可你起来的时候离开会还有两分钟。手下的人还在阳台上调麦克风的音量呢。怎么有“沙沙”或“兹扭”“兹扭”的声音呢?这时秘书或是秘书长提醒你,你还可以到洗手间刷一下牙。过去你对着麦克风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刷牙,虽然你嘴里说出的是真理,我们不再为了正义和和平而战了,但是你嘴里吐出的气味,却是隔夜的酸气和臭气呢。今天我们要让真理随着牙膏的芳香一块喷射出来,给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我们是在阳台上。这就是我们的家。再也不会发生谋杀事件了。恐怖都留给了群众。惊喜都留给了群众。快乐和开心也都留给了群众。但是恰恰在你在阳台上演讲的时候,还是有人在下边开了枪。你是在阳台上刚刚开口就被打中的。一枪过后你还在吃惊没有倒下,接着凶手又从容地向你开了第二枪和第三枪。三枪都打在胸膛上和脊梁骨上。血从衣服里渗出来了。像在平空的秋色上开出了一朵朵艳丽夺目的花朵。在送你去医院急救的路上警卫问:

“首相先生,你痛得厉害吗?”

不管是孬舅还是基挺,这时都痛苦地由于这痛苦显得特别慈祥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安慰我们:

“痛是痛了点,但也不是特别严重。”群众都从阳台蜂拥到医院。

“首相先生怎么了?”

“首相先生还有救吗?”

医院一下也显得特别重要了。院长也一遍一遍开始走到医院的阳台上向大家发布你的病情公告。一会是有救。一会是还活着。但停了一会就不行了。没救了。心电图扯平了。人工呼吸也不管用了你终于过去了。这时大家是多么地悲伤呀。一下就失声痛哭了——本来心里有许多别的瘀积,本来有这么多瘀积而找不到痛哭的场合,现在都借着你的被刺发泄出来了——当人民因为日常生活和家庭琐事而胸闷瘀积得都快得了癌症了现在通过发泄终于痛快了轻松了和痊愈了,领袖也算是死得其所。接着大家就在漆黑的夜空里点燃了手中的打火机。基挺·老孬,我们想念你。是你的死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医疗过程。这是医院院长也没想到就是想到也制止不了的结果。正是从这个意义出发,从深意和一唱三叹的意义上来说,恐怖就是开心和欢乐。癌症一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难过的心还没有开吗?什么叫阳台?——这是基挺·六指和美眼·兔唇还没有走向阳台,还没有看到阳台下已经聚集着几千万群众——群众倒也还是那些群众,无非是搬动了一下地方和给他们换了一个环境。我们总以为到处有几千万人在欢呼和跳跃,到处都在等着我们和盼着我们,其实等待我们的群众永远是那么一小撮——基挺·六指向美眼·兔唇提出了最后一个开心的问题。当然美眼·兔唇也想到了群众、城门楼子、谋杀、医院、癌症和打火机。这也是深意和一唱三叹吧。但是当她想起这一切之后,就是忘了最后说一个“操“字。还是多亏了基挺·六指的提醒,她才不好意思地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也就红着脸和基挺·六指一块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