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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430)

作者:刘震云

谈话一开始就出现了成年人的口吻——“三矿”,什么三矿?哪个第三,全称是什么?——一个简称和省略,马上就缩短了我们和“三矿”的距离——游戏的开头就不凡。刘贺江聋舅舅,我们崇拜你。于是我们在以后的捉迷藏游戏中,也开始时兴这种省略的句式。

“是在场子藏吗?”

而不说是“打麦场”或是“打谷场”。

“是在碾子哪吗?”

而不是说是石磨或是米碾。

接车的或是拉煤的,当然这个时候主要是拉煤的——有时也有个别接车者要提前插嘴,但是马上就被刘贺江聋舅舅的手势给压了回去——你接人是在半路,怎么能提前插嘴呢?故事的叙述不就乱套了吗?——于是主要是拉煤的马上回答:

“聋叔,还是在三矿。”

刘贺江聋舅舅在架子车上磕着自己的烟袋:

“过磅还是矿上的老马吗?”

被接的搭着接人的:“还是那个老马。”

又有人插嘴:“刚到的时候老马不在,端着饭盒吃饭去了。等了他半天,才将他等回来。”

刘贺江聋舅舅这时倒有些不在意——到底是不在意老马吃饭呢,还是不在意另一个叙述者多嘴呢?——地摆了摆手,转着煤车看:“今年的碳块好象不比去年大么,怎么刚才娘们小孩在村头喊着大呢?”

拉煤的答:“是不比去年大呀。”

还有人献媚地往下挖了挖车上的煤,以证明果然不比去年大:“娘们小孩说话,有什么正性!”

这句话打击面挺大。正在围观的娘们小孩,个个又往回缩了缩身子——我们刚才确实有些虚张声势——在我们看来一个很重要的需要靠虚张声势来强调它品格的事情,在刘贺江聋舅舅这里,却马上对它进行了还原。这时刘贺江聋舅舅又漫不经心地问接车者: “你们是什么地方遇上的?”

虽然仍是漫不经心,但我的娘,这可是游戏的关键的主题。于是大家一下又紧了紧人圈。但一到关键时候,接车的和被接的倒有些犹豫了——万一回答得不准确呢?谁知这准确符不符合刘贺江聋舅舅的心思呢?最后会是一个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沉稳的老者站了出来,承担起在最后的关头把球踢进网的重任。一到关键时候,还是得依靠老同志呀。这个时候可能是正在沉稳地擦汗的刘黑亭他爹也就我的刘扎舅大义凛然地站出来答:

“在什么地方接上的?还是在老地方,就在三十里坡!”

先假设一个疑问,又说出一个模棱两可的“老地方”,接着再说出具体的地点和事实,30年之后我再重新思量这句话时,才知道刘扎舅真是一只老狐狸。但就是这样一只老狐狸的回答,村里的权威刘贺江聋舅舅并没有满意——他这不满意是多么地深入人心长我们的志气和灭敌人的威风呀。——刘贺江聋舅舅皱了皱眉:

“话不能这么说,三十里坡当然是三十里坡,谁接车都在三十里坡相遇,想你们也接不到别的地方去!但三十里坡三十里坡,到底接在哪个地方?是在大上坡前呢还是在大上坡后呢?”

众人忙一齐地说:“在大上坡后!”

见他们这么回答,刘贺江聋舅舅倒有些兴奋起来:

“是这样么?那接着往下坡走的时候,一个人架上辕,十五里大下坡,不就可以一边跑一边让车子架起来吗?”

不管是接人的还是被接的,这时都跟着兴奋了,在那里比划着说:

“就是嘛,架起来能一下往前蹿一箭之地。”

刘黑亭还凑到刘贺江的脸上补充说:“叔,当时我还让我爹坐到了煤车上。是不是爹?”

刘扎舅马上响应:“坐在车上像驾云。”

三十里坡也成了我们这群小流氓十分向往的神秘地方。虽然当时我们还没有妄想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我们能到三十里坡去接趟煤车呢?但是我们接着在我们孩子的游戏中,就已经开始模仿了。接下去几天我们可能就不玩藏人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始玩接煤。谁去拉煤,谁去接车,当然在三矿过磅的还是老马——老马呀老马,从我的童年到现在,我还没有见过你呢,你也是我们少年时代崇拜的一个偶像呢——当然老马又拿着饭盒打饭去了,接着老马端着饭盒——那时我们也没有见过饭盒,对饭盒我们也有神奇的向往——就回来了,老马还让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