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出这个悲剧性的论调,以及提出“一个人即使实现了自己的抱负结果还是丧失掉他一心向往的东西”这个见解时,基辛格使用一句成语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后来这句成语越来越经常地在他的著作中出现。无论如何,基辛格都不是一个古典文学的研究家。然而,他的著作却大量引证希腊悲剧,经常反复地提及从希腊原文中引来的一些人物形象。他看到,人常常是在完成他准备完成的事业,但到最后发现他所完成的事业只是一场空。在某种程度上说,梅特涅已获得了任何奥地利首脑都会珍视的那种胜利。他的成就保证了奥地利帝国一时的生存,但最后也促成了帝国的消亡。几年后基辛格在写到傅斯麦的时候也下了同样的断语。在人类事务中是没有永久的胜利的。
鉴于基辛格对人类经验的性质的看法,鉴于他反复强调领导的重要性,他对于领袖人物的分析一般来说都是复杂的,充满着细微的差别,有时候,例如对梅特涅的分析,也是暧昧不明的,那是有意这样的。基辛格把梅特涅描绘成一个典型的十八世纪的人物——冷静而优雅,明智而机敏。他把梅特涅看成是“一个洛可可式的人物,复杂、沉着、面面俱到,像一块八面玲珑的棱镜”。基辛格写道“他的面貌是优美的,但缺乏深度;他的谈话才华横溢,但缺乏根本的严肃性。不论在沙龙里还是在内阁里,会客时,他都是同样温文尔雅,和蔼可亲,他是十八世纪贵族的至善至美的理想。这样说,并不是因为他真正如此,而是因为他实际存在着罢了。而假如说梅特涅始终未能同新时代妥协,这不是因为他未能理解新时代的重要意义,而是因为他蔑视新时代。这样,他的命运也就成了奥地利的命运。”对于那些以为梅特涅就是基辛格自己的最完美的理想人物的人来说,读到类似上面引述的章句,应当引起注意。基辛格写到“他(指梅特涅)在年轻时代学到的那些几乎是冷漠无情的玩弄手腕的权术的手段”,并且详述了梅特涅奸恶与狡猾。梅特涅是一个生不逢时的人,对于华而不实的文明,他只有蔑视,可是他自己又不得不在这种文明里度过一生。尽管奥地利处于险恶的形势之下,他还是尽一切努力维护这个国家,但是到头来,他还是失败了。在基辛格的心目中,他的失败同他的成功是联系在一起的。尽管他堵住了潮流,但是他没有力量逃避最后的毁灭。他不懂得使奥地利顺应世界上各种新兴力量的必要性,却错误地以为,那种国际体系能永久顺应奥地利的需要。
基辛格钦佩梅特涅的聪明才智,并且对于他的谈判手腕有深刻的印象。但基辛格认识到聪明才智和谈判手腕都无法保证奥地利帝国的未来安全。在基辛格看来,梅特涅的长处是什么呢?第一,梅特涅是个现实主义者;而那些反对他的人几乎都是空想家。第二,梅特涅一心要成为一个政治家,对于政治手腕包含什么内容,他是有一个精确的见解的。梅特涅认为,它包含对“研究国家之间利害关系的科学”的了解。同任何其他科学一样,这门科学有它自身的规律。这些规律是可以把握的,它们制约着整个国际,犹如自然规律制约着自然界一样。这种思想,对一个用十八世纪眼光看世界的人来说是完全合拍的。梅特涅生前备受人们的憎恨;基辛格说,对于梅特涅的“沾沾自喜的自满或者固执不化的保守主义”,并不是人人都有好感的。然而,那并不损害梅特涅的出色的外交才干,他的这种才干,照基辛格看法,虽然不是登峰造极,也是很高超的。基辛格认为梅特涅的天才在于“耍弄手腕”,而不是“独具创见”。概言之,“他擅长于权术,而不擅长于建设”。正如基辛格说的,梅特涅的十八世纪的偏见还使他在其他方面受到限制,“他的理性主义常使他把一个词藻华丽的宣言错看成一种已经实现的行动。”基辛格认为梅特涅是一个“平庸的战略家,但是一个伟大的战术家”,并且特别称赞他“对于细微差别的敏感”。
基辛格认为梅特涅具有一种深刻的洞察力。梅特涅知道拿破仑是一个“革命者”,并认识到要满足这样的一个国家领袖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妥协、让步或者结盟,都不能满足拿破仑的要求。梅特涅承认,拿破仑借助武力可能有朝一日会征服全世界。但是他不相信拿破仑能拥有这世界。梅特涅从未低估他的对手,但是这并不使他因而相信拿破仑的胜利将是永久的。基辛格写道,梅特涅重视的是制订一种能够保证奥地利生存的政策。当时再也没有什么比奥地利的生存问题更加危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