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年就经常会嗓子干涩,又容易染上喉炎,一病就是好几个星期。歌又必须要唱,疲劳和疾病让她的声音越来越差。这样一来,她从剧团里接的活也就从渐渐减少到完全没有了。
因为母亲嗓子的缘故,我五岁那年偶然有了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机会。那时候母亲在奥尔德肖特的俱乐部唱歌,那是一家主要招待士兵的下等戏院,十分脏乱。她不想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就常常带着我去。
有一天,母亲唱歌的时候嗓子突然哑了。我站在条幕后面,听到观众开始起哄,那声音越来越大,母亲也只能被迫离场。她沮丧地走到条幕后面,跟舞台的管事争辩起来,那个人就建议我上台替母亲表演,他说曾经看到我在母亲的朋友面前唱过歌。
记得那时他牵着我走上舞台,向台下一片混乱的观众说明了原委,就让我独自留在那儿了。在缭绕的烟雾中,我对着耀眼的灯光和模糊的脸,开始唱起那首脍炙人口的《杰克·琼斯》:
谁人不知道杰克·琼斯?
你常常见到他在街道上奔驰。
我可不想对他吹毛求疵,只想要他依然和善如始。
但是,自从他有了很多金子,
就变得那么偏执,
他把他的朋友们全都忘记,
我看着怎么能不生气。
从前,他翻翻《明星报》就可以度日,
如今他读《电讯》读得煞有介事。
哎,自从杰克·琼斯成了有钱的小子,
就变着法子炫耀他那点得意的事。
刚唱到这,观众们都噼里啪啦地往台上扔钱。我赶忙住了口,告诉大家我要拾了钱再唱。台下的人“轰”的一声笑了。舞台的管事走过来,帮我把钱捡到一张手帕里包着。我心里想着他是要把钱占为己有,居然就大声说出来了。而且还紧紧跟着他,看见他把手帕里的钱都给了母亲,我才肯回台上唱歌。观众们被我的举动逗得哈哈大笑。在这样的氛围里我毫不拘谨,对着台下又是说话又是跳舞,还会模仿别人的动作。母亲在我唱完后上台领我回去,这时,台下掌声雷动。那一晚是我表演生涯的开始,也是母亲表演生涯的终结。
命运是不公的,他总是爱戏弄人。母亲的声音再也没有复原。天气日渐寒冷,而我们的家境也日渐窘迫。母亲虽然有些存款,但完全不经花。为了生活,她把珠宝首饰和一些仅有的值钱什物都当了。我们也已经无法支付原来那么多房租了,住的屋子从三间减少到两间,再减少到一间。新家也让人感觉十分灰暗。
也许是因为希望嗓音能够复原吧,母亲信教了。每个周日,她都要到威斯敏斯特桥路的教堂做礼拜。我每次都要坐在那里等她很久,有点按捺不住。母亲在牧师讲话的时候会偷偷掉泪,所以我觉得那演讲应该很是感人的吧。不过她的眼泪又让我有些担心。最让我欢喜的就是牧师手中的《圣经》被合上的时候,因为说教结束后,就只剩下最后的祈祷和唱诗了。
信教后,母亲曾经在剧院里拥有的一片天地就灰飞烟灭,徒留伤悲了,她很少再去看当时的朋友们。从那之后,家里的生活就一直很潦倒。我们度日如年,承受着仿佛没有尽头的贫困和穷苦。当时的工作很难找,对于只会唱歌的母亲来说,就更难找了。运气好的时候她也曾经找到当保姆的活儿,但工作时间短,机会也少。幸好母亲当年需要自己做戏服,所以做得一手漂亮的针线活,于是她就想出为教友们做衣服的法子,靠这门手艺挣点小钱。但我们一家三个人靠这点钱根本难以度日。而父亲那边每周十先令的抚养费也渐渐没了下文,因为他酗酒过度,导致戏院不再跟他签订长期的合同了。
到这个时候,母亲能卖的东西都已经卖光了。家里唯一值钱的就只有那口箱子里的戏服。但是她一直期待着有一天恢复嗓音,登台演出,所以怎么也不肯卖了它们。我们在母亲找东西的时候偶尔会看见,箱子里有一件绣着金线的戏服在闪闪发光,或者是一头假发,于是就撒着娇要看母亲装扮起来。记忆中有一次她穿戴好之后,俨然一副法官的打扮,用嘶哑的嗓音唱起一支二拍子的轻松愉悦的歌,那是她过去自编自写的走红歌曲:
我是一名女法官,
公正廉明的好法官。
审起案子水平高,
判决从来不偏袒。
律师们都来看一看
我就是要你们惊叹,
女孩比你们男人更能干……
一曲歌毕,她舞了起来,那舞姿真是惊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