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多一分,又一个年轻姑娘下了车,她走到我面前停下,戴着一款简单的水手帽,身上是一件蓝色短上衣,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没化妆,看起来却更美。她对我说:“看,我来了。”
我顿时慌乱而激动了,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哑着声说:“叫辆车吧。”紧张地向路上看了一会儿之后,又转身问:“你喜欢哪儿?”
她耸耸肩膀:“随便。”
“那上了车咱们再决定吧。”我说。
我一路上都是那么热情激动,不停地赞扬着她的美丽,肯定都让她莫名其妙了。我本来也想说些有趣的话,好让她对我印象深刻一点,可怎么也说不出来。我已经从银行里取出三镑钱,打算带她去特罗卡德罗,想要在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地方展现我的风流潇洒。但她的目光却很冷静。她是不会了解这一切对我的意义的。我当时都不曾想到男女之爱,只是单纯地想多跟她在一起多待会。在我当时那种身份下,是难得有机会跟这么漂亮优雅的姑娘相处的。
那天晚上,我一定要请她在特罗卡德罗吃饭,她起初怎么也不答应,不过还是没拗过我。吃饭的时候我为了显出潇洒,一直有点装腔作势。所以离开那豪华酒店的时候,我们反觉得如释重负了。离开特罗卡德罗之后,她就坚持要回家了。她没答应我雇车的建议,想要步行回去。这对我当然更好,因为这样我就能在她身边多待会了。
这时候我的心绪已经平静,她也没有起先那么拘谨了。我们沿着泰晤士河滨一路走去,海蒂谈到她的朋友们,还有些趣事和琐事。但我几乎都没有听下去,只是觉得像在天堂漫步一样,沉浸在迷人的夜色中了。
我送她回去后,又独自沿河往回走,我已经完全对她入迷了。像被一种诚挚的善良感动了一样,我把身上的钱都施舍给了睡在泰晤士河畔的穷人们。
她每天八点钟要在沙夫茨伯里大街附近的地方排演。所以那晚我们约好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再见面,尽管我每天演完戏要两点钟以后才能睡,但天一亮我就起来赶去见她。
连续三个早晨,我都和她在一起。我完全沉浸在这短暂而愉悦的相见中,坚信我们是因为有缘,而在冥冥之中注定要相遇的。那几天除了每天的早晨,其他的所有时间都显得可有可无了。但第四天早晨,她突然变得冷淡了,甚至连手都不肯跟我握,变得一点兴致也没有。我半嗔半怪地说她不再爱我了。
她回答:“你真是想入非非。不说别的吧,我才十五呢,你也只比我大四岁而已。”
我不知道她这几句话的意思,但我看得出她突然跟我生分了。
“你是说,你其实并不爱我啊。”
她说:“我不知道。”
这让我大吃一惊,但还是故作镇静地说:“你不知道,那就是不爱我啊。我跟你说过,遇到你会让我烦恼的。你看我猜得一点不差。”她只是一言不发地走着。无论我怎么旁敲侧击,想知道她对我的态度,她也只有一句“不知道”。
于是我表白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还小呢。”
“那如果是必须要嫁人,你要嫁我还是嫁别人呢?”
她只是重复着:“不知道。我喜欢你,但是……”
“但是你不爱我。”我完全心灰意懒了。
她一言不发。那个满天乌云的早晨,整条街看起来那么凄凉落寞。
走到地下车站入口的时候,我沙哑着嗓子说:“是我的错,我太冒失了,咱们还是分手吧,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我心里想着她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反应。
她看起来十分严肃。
于是我亲热地拍拍她的手:“那么还是再见的好,我已经太受你影响了。”
她回答:“再见。对不起。”
这道歉让我倍受打击。看她慢慢走进地下车站里的时候,我的心中是无法承受的空虚。
我错了吗?太鲁莽了吗?我太傲慢太愚蠢了,可能现在我必须要出一次丑,才能再见到她吧。也许是因为我对她太执着太热情了。下一次见面,我一定要表现得淡淡的,若即若离的。但她还会见我吗?肯定的,她不会这么容易就抛弃我的。
第二天早上,我忍不住又走向坎伯韦尔路。这一次我遇见了她的母亲。她数落我:“看你对海蒂做了些什么!她回家后哭着说你永远也不会跟他见面了。”
我苦笑一声,耸耸肩膀。心里想,她又是怎么对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