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写信跟雪尼细说初演的情况,只是拍了一份极简短的电报,告知他已经签了一年的合同,每周四镑。《足球赛》在伦敦连续上演十四周之后,开始去各地巡演。
在这剧里,韦尔登主要靠模仿兰开夏那种言语迟钝的傻子来逗笑。这对于南部的人来说,就显得没有那么好笑了。这些城市的观众对韦尔登都挺冷淡。所以那几周里,韦尔登的脾气一直很暴躁,把气全撒在我身上,对演戏只是敷衍了事。戏里面有他打我脸的情节,其实应当是由在条幕后的另一个人拍巴掌配音,好让观众觉得像真的一样。但他有时竟真的很重地打我耳光,多半是嫉妒的缘故。
在贝尔法斯特演出的时候,剧评家们把韦尔登批驳得体无完肤,却对我的演技高度赞赏。于是无法容忍的韦尔登对我恨到了极点,那天他在台上狠狠地打了我一顿,我鼻血直流,痛得几乎没有力气再演下去。事后也因为这事跟他起了争执,他却不承认自己是嫉妒我。
雪尼回伦敦后,准备在布里克斯顿路安家。我们在那租了一套房子,并且打算在家具摆设上花个四十镑。我们在前面那个房间铺上了地毯,其他几个屋子铺上了漆布,还买了一套家具,有床和两个扶手椅。起居室的角落里摆了一架手工屏风,对面摆着一个镀金画架,放着一幅镶着金边框的蜡笔画,还买了一架竖式钢琴,总共比预算多了十五镑,不过我觉得那钱花的是很值的。
从此以后,布里克斯顿路格伦肖大厦的十五号房,就成了让我们留恋不已的家。每当在外省演出的时候我们总是格外渴望回去。这时我们手头有不少富裕的钱,每周能补贴外祖父十先令,还能雇个女佣打扫房间——虽然没什么必要。住在那房里的感觉就像是在神庙里一般。雪尼和我总坐在那两张大大的扶手椅里,怡然自得。我们还买了个有浮雕的铜炭围,四周有垫了皮的座位。我总是在扶手椅上坐坐,再去那儿坐坐,试试哪个坐着更舒服。
在我快十九岁的时候,已经是卡诺剧团里很红的喜剧演员,但我总觉得有些不足。春来春去,夏日又是那么空虚无聊。工作单调,生活也很烦闷。我觉得自己永远是为了生存而奔波劳碌,前途渺茫,过着一种毫无意义的庸俗生活。我开始变得郁郁寡欢,容易不耐烦,还会在休息日独自去公园散步,听乐队演奏。这一切的迹象都表明,我开始渴望爱情了。
那段日子,我们每天晚上都要在两三个游艺场里表演。在斯特里塞姆帝国戏院的时候,有个歌舞团排在我们前面,叫“伯克-库茨美国姑娘”。我从来没注意过她们。但有天晚上,我站在条幕后发呆的时候,忽然她们中的一个在台上滑倒了,逗得另外几个直笑。其中有一个姑娘的眼神不经意间跟我碰上了,我立即被她那双闪亮而顽皮的棕色大眼睛迷住了。她像个小羚羊一般苗条,有着一张端正的鸭蛋脸,饱满的嘴唇和好看的牙齿。那一瞬间我就像触了电一样。她下场后,曾叫我帮忙拿着一面小镜子,以便她整理头发。于是我也就近距离地看了她。故事就这样开始了。星期三那天,我约她在周日见面。她大声笑了:“我还不知道你不抹红鼻子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呢!”这是因为当时我扮演的是一个爱喝酒的丑角。
我解释道:“我的鼻子可不是这么红,也没有打扮的这么老。”
第二天,我送给她一张我的照片,上面是一个身量尚小的青年,戴着黑领圈,满脸愁容——我觉得这照片拍的比我本人要好看。
她看了之后说:“没想到你挺年轻嘛,我还以为你至少有三十了。”
我笑着说:“我还没满十九呢!”
后来她答应我周日下午四点在肯宁顿门见面。因为平日都要排练演出,没法约会。
那天真是酷暑难耐。我打扮得很体面,穿了一套有点时髦的收腰黑衣服,戴着黑领圈,还拿着黑檀木手杖。四点还差十分的时候我就到了那,紧张地看着走下车的乘客。
我还不曾见过她卸了装是个什么样儿,这让我有点害怕。没准她的美只是因为化装而显出来的吧。所以每当一个样貌平平的年轻姑娘从车上下来之后,我都要失望好一会儿。
还有三分钟到四点,一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姑娘从车上跳下,朝我这边走来。想到整整一个下午都要故作高兴地陪着这个人,真是让我心灰意懒。但出于绅士,我还是略抬了帽子,并挤出一个笑容,她却狠狠地瞪了我,从我身边走过去了。多谢老天爷,幸亏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