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怪物从橱里爬了出来,长着一个大到不成比例的扁脑袋,一头金发,没有血色的脸上是塌鼻子和大嘴巴,肩膀和胳膊上的肌肉十分健壮,但没有小腿,穿着一套法兰绒衬衣,裤管被剪到大腿那,能看见露出十个粗短的脚趾头。这恐怖的怪物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一排黄黄的牙齿,看起来像是二十岁,又像是四十岁。
“跳一下,吉尔伯特!”他父亲说,那可怜虫就慢慢俯身,用手臂撑着往上一跳,几乎跳到我头那么高的地方。
“你看他能去马戏团演出吗?他可是蛙人啊。”
我已经被吓得快不能说话了。不过还是告诉了他几个马戏团的名字,说可以写信试试。
他还是要那可怜儿子再做一些蹦跳、倒立之类的动作,我也只能装出一副欣赏的样子,夸他演得好。临走时我对他说了句:“晚安,吉尔伯特。”他也粗着嗓子磕磕巴巴地说:“晚安。”
那天,我夜里醒了好几次,每次都要去看看厨房的门锁好了没。第二天,房东太太看起来挺高兴,话也多了:“你昨天看到吉尔伯特了啊。不过,他是因为有戏班的人在家住,才睡在那菜橱里的。”
我这才意识到这可怕的事,原来我睡的就是吉尔伯特的床啊。不过我还是答应了一句,并装作感兴趣地问他能不能去马戏团表演。
房东太太点点头:“我们常这样打算呢。”
可能是为了讨好房东太太吧,走之前我还特意到到厨房里跟吉尔伯特告别。我尽量装出一副完全不介意的样子,握了握他那满是茧子的大手,他也很和蔼地跟我握了手。
我们在外省演出了四十个星期才回到伦敦,紧接着的八个星期又在郊区各地表演。《福尔摩斯》这戏大受欢迎,所以,第一轮之后三个星期,我们已经又开始准备第二轮演出了。
这时候雪尼和我决定搬家了,从波纳尔弄搬到肯宁顿路上一套更像样的房子里。我们想要消除过去留下的痕迹,就像蛇蜕去身上的那层皮一样。
同时,我从戏班的管事那儿为雪尼在《福尔摩斯》里谋了一个小配角,每周能拿三十五先令,这样一来,他也进了戏班,我们就可以一块儿去巡回演出了。
第二轮巡回演出时,雪尼每周都写信给母亲。演出快结束时,凯恩-希尔疯人院给我们来信说母亲已经康复了。我们很快就办好了她的出院手续,打算先接她到雷丁,一家团聚。为了庆祝这件天大的喜事,我们租了一套非常精致的公寓,有两间卧室,起居室里放着一架钢琴,母亲的卧室里摆着鲜花,还准备了一顿精美的饭菜。
在火车站接母亲时,我们俩兴奋而紧张,但是想到母亲必须要适应新环境才能跟我们一起生活,而且也再也回不到当初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了,这样一来,我又有些焦虑。
火车进站后,我们忐忑地盯着从车门那依次下车的旅客,后来终于看见了母亲,她微笑着朝我们走过来。看见我们,她并没有表现的很伤感,而是亲切地跟我们打了招呼。很明显,她也在努力适应着一切。乘马车回去的途中,我们断断续续地谈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我们首先领她去看那套房子和摆在她卧室里的鲜花,一阵欢欣雀跃之后,我们都在起居室里坐下了,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在那和睦的阳光下,房子里寂静的空气反而让我生出一些忧郁的情绪。因为看到母亲只要在生活中稍稍满足就很开心了,这让我不免为自己不幸的过去而伤怀。她可能是唯一能让我有这种感伤的人吧。不过,我尽量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母亲老了些,人也胖了点。我一向觉得她很会打扮自己,并以此为傲,希望她能衣着光鲜地跟我一起去见同事们,不过现在她看起来却有些落魄。可能是察觉了我的心思吧,母亲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小心地帮她整了整头发,笑着说:“我要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我的同事。”
她看了看我,取出了粉扑往脸上扑点了粉,高兴地说:“看我过着多么幸福的生活啊。”
不久后我们互相适应了,我也不再有那种为过去伤怀的情绪。不过因为年龄渐长,我们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亲热地黏着她了,她也心知肚明,因此我们也就觉得她更通情达理了。在巡演那段日子里,她会出去买些吃的用的,还要带回来一些鲜花。这跟从前一样,就是再穷苦,她星期六晚上也要带点紫罗兰回来。只是有时候我对她的沉默和冷淡感到难过,感觉她有时候不太像母亲,而像是我们的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