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没勇气直接回家。只是一路走到纽因顿靶子场那儿,徘徊到下午很晚才回去。顶楼显得那么空寂和破败。菜橱里除了半小包茶叶之外没有一点儿吃的。母亲搁在壁炉台上的钱包里,放着三个半便士、一串钥匙和几张当票。她刚刚给我吃的糖果还摆在桌角。看到这些我又哭起来了。
那晚我睡得很熟,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吧。第二天醒来,照在地上的阳光让这屋子显得愈加冷清了。房东太太上来对我说,在她把这顶楼租出去之前,我还可以住那,还让我饿了就尽管去找她要点吃的。我谢了她,说雪尼回来后会补上房租。可我羞于向她要吃的。
这一天我没有兑现跟母亲的承诺,没有勇气去看她。但房东太太去找了医生,并听说母亲被转进了凯恩-希尔疯人院。这伤心事反而让我的良心稍稍好过了一点,因为那儿距家里有二十英里远,我是去不了的。等雪尼回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母亲。刚开始的几天,我没有向认识的人提起母亲的事。
我总是一大早就溜出去,在外面闲晃一整天,随便弄点吃的,饥一顿饱一顿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不过房东太太也曾邀我去她那吃饭。
因为不想让麦卡西家知道母亲的事,我刻意避开他们家,逃离了所有的人。
一星期后我对这随遇而安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了。我最怕的是如果雪尼再不回来,房东太太就要把我的情况跟教区负责人说,我就会再次被送去汉威尔,所以我一直躲着她,甚至睡在外面。
我在肯宁顿路后边一条小巷子里,认识了几个流浪汉模样的劈柴人。我觉得他们干的这活很有意思,几天后开始帮着他们做。我无意于卖柴火,只是觉得在棚子里和他们一起劈柴很热闹很好玩。
他们都不到四十,安静而和善,不过样子和动作看起来却很老。老板(我们对他的称呼)鼻子通红,满嘴就剩了一颗虎牙,但他看起来有一种自然的、和蔼可爱的样子。另外一个人脸色很黄,嘴唇厚厚的,虽然挺和气,但是沉默寡言,说话很慢,有癫痫症。每当中午快一点钟,老板总是抬起头来跟我说:“你吃过奶酪皮做的威尔士兔子肉吗?”
我回答:“咱们已经吃过好多次了啊。”
于是他哈哈一笑,露出那颗牙齿,递给我两个便士,我就跑到路角阿希的小店里,买回来一便士乳酪皮和一便士面包,我很讨阿希喜欢,所以他总会多给我些。我们把乳酪皮洗干净了,加上水、盐和胡椒。老板有时再放上一块咸肥肉和一点洋葱屑儿,外加一罐热茶就是一顿可口的午餐。我并没向他们要工钱,但让我喜出望外的是,周末时老板竟给了我六便士。
老板还请我们去伦敦城南游艺场看过一场戏,我们坐的是两便士一张的顶楼座位。我甚是激动,因为那周上演的是弗雷德·卡诺(几年后我进了他的剧团)的喜剧《早起的鸟儿》。
上学的事则一直让我很担心。劈柴的人们偶尔也会提到。因为暑假结束了,他们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我白天特意躲着他们,到该放学的时间再过去。但这样的日子是冗长而难熬的,因为我要在酷热的阳光下闲逛到四点半,然后才能到他们那阴凉的地方去。
一天夜里,我正要溜上楼去睡觉,却被一直等着我的房东太太叫住了。她很激动地递给我一份电报,上面写着:“明早十点在滑铁卢车站,盼接。雪尼。”
去接雪尼的时候,我的样子太寒酸了,衣服脏乱邋遢,鞋子大张着嘴,帽子的衬里耷拉得像女人衬衫一样,因为怕提水的时候从房东太太门前经过,所以也很多天没有好好洗过脸,只是在劈柴人的水龙头底下那么冲一下而已,前晚上污垢还留在耳朵后面没洗干净。
雪尼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问:“怎么了?”
我顾不上婉言相告了,直接说:“妈妈精神失常,我只能送她去医院了。”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但控制住情绪,问:“你现在住哪儿?”
“波纳尔弄,老地方。”
他转过身去,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苍白和消瘦。他叫了辆四轮马车来拉行李,我发现他的行李里居然有一筐香蕉!于是马上急着问:“香蕉是咱们的吗?”
他点点头:“不过太生了,过几天才能吃。”
他一路上都在问母亲的情况。我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所以估计他只听了个大概。然后他就跟我说了他在开普顿医院治病的经历。他发起了一次抽彩会,从一些士兵那赢来了二十镑,原先是准备把钱都给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