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时大雨倾盆,掘墓人铲起泥块抛在棺材上,那声音凄厉而厚重。我看着那肃穆可怕的情景,忍不住哭了。之后,亲人们都把花圈和花朵扔到墓穴里。我们没什么可扔,母亲就拿出那块我最珍视的黑边手绢,轻声对我说:“就把这当做我们一点儿心意吧。”后来,卓别林家人去自家的一间酒馆里吃午饭,临走之前,很客气地把我们送回了家。
回到家之后,发现菜橱只有一碟从烤牛肉上滴下来的油。母亲最后的两便士也已经当饭钱给了雪尼。父亲病后,母亲就几乎没有做缝衣服的活,现在又快周末了,雪尼七便士的工资早就花光。我们都饿了。母亲只能很舍不得的把一个旧煤油炉子卖给了收破烂的,用换来的半便士买了点面包,我们就用面包蘸着那油汁勉强填饱了肚子。
母亲是父亲的法定遗孀,第二天去医院领了父亲的遗物,其实也不过是些破旧衣衫,不过竟然从里面找到了一枚半镑的金币,真是上天怜悯我们啊。
后来有一天,我说服母亲借给我一先令当本钱,做起了卖水仙花的生意,这时我臂上缠着的黑纱就成了赚钱的工具。那些酒馆里的太太小姐知道我是给父亲戴孝之后,就会给我赏钱。我一下午就卖了五个先令还不止,母亲觉得奇怪。有一天从酒馆出来,我跟母亲撞了个满怀。对于她这个基督徒来说,自己的孩子在酒馆卖花是一种耻辱。“酒已经把你父亲害死了,在这里赚的钱只会让我们蒙受不幸。”她留下了我赚的钱,但再也不让我卖花了。
我天性爱做生意,但没处去找本钱。后来我说服了母亲,离开学校去工作,成了在各种行当里摸爬滚打的老油条。我在一家杂货店里当过小伙计,还在一家诊所里当过小用人,接的是雪尼以前的班。这儿待遇很好,每周能领到十二先令,做的是服务生和打扫诊所的工作。在前一项工作上我很讨病人喜欢,但由于个子小,打扫诊所则很吃力。后来诊所的人很和善地跟我说,我太小了,做不了这事。
听到这话,我难过地哭了,所里的金西-泰勒医生看我可怜,就雇我当他家里的小用人。能在这么尊贵的人家当用人,真是让我欢喜异常。那也确实是一件好差事,所有的女仆都把我当成孩子一样喜欢,如果这样下去,我没准能成为个大管家。但后来有一天,太太让我去清理地下室,我无心打扫,却拿着一根铁管子当喇叭吹,被太太逮了个正着,于是她就把我辞退了。
我在一个卖报刊的老板那儿工作过,觉得这活儿很好,不过他发现我太小之后马上辞退了我。然后我又去吹过一天玻璃,但让那热气给熏晕了,被抬出去之后,甚至没回去领那天的工资。后来我又跟斯特雷克尔文具印刷所里的人吹嘘,说我可以操作菲代尔印刷机,因为我曾经在外面看见过那机器转动,以为这活很容易。正巧碰见他们在招男童工,就去了。对我来说,操作这么个二十多英尺长的东西很是困难,不过我还是接下了这个每周能挣十二先令的活儿。
从此我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冒着严寒去上工。不过印刷所的工作也不那么让人讨厌,除了要清洗那些巨大滚筒上的油墨之外,其余的活儿我还是可以胜任的,但三个星期之后,我得了流行性感冒,所以母亲又强迫我回去上学了。
那年雪尼十六岁,他有一天很兴奋地告诉我们,自己找到了一份当号手的差事,在多诺万-卡斯尔轮船公司的一艘非洲客轮上工作,负责饭前吹号和一些其他的活儿。这都得益于他从前在“埃克斯默思”号训练船上学会了吹号。这个工作每月能拿二镑十先令,给二等舱里用餐的客人服务的时候还能拿到小费。出海前公司预支了三十五先令给他,他都交给了母亲。于是我们就搬去了切斯特街一家理发店楼上的两间屋子里,因为觉得将来的日子会有转机了。
第一次出海回来的时候,雪尼带了三镑多的赏钱,都是银币。我似乎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钱,于是一直放在手边把玩,不停地把他们堆起来,再放倒,一直摆弄着,后来母亲和雪尼都说我是个十足的吝啬鬼。
那时候我们着实阔绰了一阵子,吃了很多精致的东西,早餐吃的是美味的熏鲱鱼和鳕鱼,周日早晨能吃上松饼,夏天还能买上冰激凌。雪尼在那段时间里给我们讲了他在航行中遇到的很多趣事。不过后来他挣的钱都花完了,幸好公司又一次雇他出航,同样提前预支给他三十五先令。但三周之后,这钱就被花光了,到雪尼回来还有三周。母亲虽然继续做针线活,但那工钱不够我们开销,于是我们又陷入了经济上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