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我在兰开夏童伶班的那套衣服也已经破旧不堪,到处是补丁,变得像小丑的戏服一样。有一天我穿着这身衣服,遇到了当时在斯托克韦尔街的玩伴。我羞愧得不好意思问他来这儿做什么,他却很亲热地跟我打招呼——我知道他不过是在打量我的窘样罢了。于是我尽量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跟他说,之所以这样打扮,是因为刚去上了一节讨厌的木工课。
但他对我的解释并没有兴趣,又问起我母亲,我笑容满面地说她去乡下了,还关切地问他:“你还是住原来那儿吗?”
“是啊。”他盯着我看,好像我出了什么大错似的。
我突然冒出一句:“那我回去了。”
他淡淡一笑,跟我道了别,然后不急不慢地走了,我则气恼而羞赧,匆忙朝另一个方向跑过去了。
母亲经常教导我:“总是取悦别人也许什么也得不到。”可是她自己却并不这样做,我也常常因为这个而觉得丢脸和气恼。有一天,母亲在路上停下,责怪几个欺负流浪女人的孩子。那女人衣衫褴褛,留着短头发,这在当时极为少见,所以小孩们大声笑话她,对她推推搡搡,多亏母亲帮了她。这时那衰弱的女人却认出了母亲:“莉儿,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伊娃·莱丝托克啊。”
母亲立刻认出这是个演歌舞剧时认识的老朋友。我非常难为情,只好在拐角那儿等她过来。那些孩子都嘲笑我,我恼怒地回头看着母亲,她居然和那流浪女人一边说话一边向我走来。我听见那肮脏的女人说,她抱过小时候的我,这真让我一阵反胃。更难堪的是,一路上都有人盯着我们看。
母亲说这女人当初漂亮又可爱,人称“时髦姑娘伊娃·莱丝托克”,不过据那女人自己说,她病过一次,出院后就穷困潦倒了。
母亲带她到公共浴室里洗了澡。然后带她回家,居然还让她睡了雪尼的床,这让我异常懊恼。之后母亲又把自己所有可以给的衣服都给了她,额外还借给她两先令。三天后,这个“时髦姑娘”离开了,从此杳无音信。
在父亲去世前,我们曾一度搬出波纳尔弄,住在母亲的一位教友泰勒太太家。这位太太也是虔诚的基督徒。她总是显得精神气十足,而且因为信教的缘故对母亲额外照顾,把自家三楼的一间屋子以很低的价格租给母亲。她那大房子旁边是一片坟地。
她的丈夫是一个技工,活像狄更斯笔下的匹克威克先生,他干活的时候我经常帮着打打杂。她女儿跟她长得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年轻得多,总是一副傲慢的样子。这父女俩不信教,但泰勒太太始终希望能感化他们。
泰勒太太把她的女儿当宝贝,不过我母亲不喜欢她。有一次,母亲跟泰勒小姐吵了一架,在那之后我们又搬回波纳尔弄了。
父亲并不常常去肯宁顿路上的三鹿酒馆,但有一个晚上我经过那儿的时候,却突然心血来潮,把门推开了一条缝,想看看父亲是不是在那,结果真的看见他坐在角落。我正打算离开时,他却笑着招我过去,我很惊讶于他的热情,因为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走近之后,我发现他眼睛凹陷、身体浮肿,估计已经病得很重。他很亲切地问了母亲和雪尼的一些近况,还在我走之前把我抱到怀里,第一次吻了我。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三个星期后,他被人灌醉,送进了圣托马斯医院。他知道自己身处医院之后,发疯似地大吵大闹,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他才三十七岁,却有很严重的水肿,医生从他的膝盖那放出了十六夸脱的水。
那段时间,母亲每次探望父亲过后都很伤心。她告诉我,父亲提到要跟她一起,去非洲重新开始一段生活。我听了之后欢喜异常,但母亲心里明白,她摇着头说:“他只不过是要讨我们高兴罢了。”
几天后,父亲就去世了。
母亲身无分文,想要由戏院慈善团体负担父亲的丧葬费。但卓别林家族里的人全都闹着反对,因为这对他们来说太丢脸了。最后,一位非洲的艾伯特叔叔,我父亲最小的弟弟,负担了丧葬费。他当时正在伦敦。
下葬的那天,雪尼因为上班而没能去。母亲提前两小时领我到了医院里,她要在父亲入殓之前再见他一面。父亲的棺材里垫着白绸缎,绸缎旁和父亲脸旁都放着白色的雏菊花朵。母亲觉得那花素雅动人,问是谁放的。管事的说,一大早,有一位太太领着一个男小孩来过。那是露易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