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才知道,父亲和露易丝那天早上吵了一架,因为父亲要去看他那个在兰贝斯附近开了好几家酒馆的哥哥,把她独自留在家里。露易丝不喜欢去父亲那个哥哥家,她一向对自己的身份很敏感,所以父亲一个人去了那儿。露易丝去其他地方玩了一整天,就是为了跟父亲赌气。
不过露易丝是爱着父亲的。我虽然年龄很小,但也能看出她眼神里流露出的爱意。很多时候也能看出来,父亲是爱着露易丝的。有些晚上,他很温柔,在去剧院之前总会和她吻别。如果前一夜没有喝酒,那么周日的早晨,他就会跟我们一起吃早饭,跟露易丝讲他演喜剧时的那些动作,大家都听得聚精会神。我总是像老鹰一般紧紧盯着他,留心看他的一举一动。
有一天,防虐童会的工作人员登门造访了,这让露易丝恼羞成怒。那儿的人接到了警察局的报告,说有人在某天夜里三点钟的时候,发现雪尼和我在值夜人的火炉边睡着了。那天夜里是露易丝把我们俩锁在门外,直到警察敲门才放我们进去。
几天后,露易丝接到一封信,通知她我母亲从疯人院里出来了,那时父亲正在内地巡回演出。在那之后的一两天吧,房东太太上楼跟我们说,大门口有一位夫人,叫雪尼和查理出去。露易丝说:“来的是你们的母亲。”一时间我们都呆立在了那里。紧接着,雪尼就一路又蹦又跳地奔到楼下,一头扎到母亲怀里,我则紧随其后。母亲亲热地搂着我们,她还是当初那个笑容满面的、开朗的母亲。
为了避免和露易丝见面的尴尬,母亲就在大门口等我和雪尼上去收拾自己的东西。露易丝跟着我们,两边都没有显出什么愤恨或生气的样子来,她甚至还很客气地跟雪尼道了别。
母亲租的房子在肯宁顿路口后面的一条街上,临着海华腌菜厂,所以每个下午都能闻到那股腌菜的酸味,不过那间房子的租金很少。我们就这样再一次团聚了,雪尼和我根本看不出母亲曾经生过病,因为她的身体是那么好。
我一点也不知道那些日子我们是拿什么维持生计的。但我不记得当时有什么难以忍受的困窘,也没遇见什么过不去的坎儿。父亲每星期十先令的抚养费几乎都准时给,母亲也开始重新做活,并且继续去教会。
那段日子里发生了一件事。我们住的那条街上,尽头那儿是一个屠宰场,所以常有赶了羊去宰的人从我家门前经过。有一次,我看见一头羊逃走了,一直沿着街跑,这让一旁的人们忍俊不禁。有人跑去捉它,还有人跌倒了。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我看见这滑稽的情景,乐得捧腹大笑。但之后,那头羊到底被捉回屠宰场了,这可悲的现实让我难过极了,我跑回家中,对母亲大声哭诉着:“他们要杀它了!他们要杀它了!”那寂寞寥落的春日午后,那让人开怀大笑的场面,在很多天后还是清晰地印在我脑海中。所以后来我时常猜想,我的电影里那种悲喜剧混合的主旨,也许就源自于这件事吧。
这段时间里,我学习了历史、诗歌还有科学,算是让我大开眼界了。不过也有让我觉得索然无味的课程,尤其是算术,那些加加减减,只不过能和一个小职员还有他收钱的机器联系到一起罢了,这门课的用处充其量也就是能让人把钱找对了。
实际上,历史也不过是写满了狠毒和暴虐的书,不是写臣子弑君,就是写皇帝怎样害死自己的妻子、兄弟和侄子侄女们;地理也不过是教人怎么看地图;诗歌也不过是磨炼人的记忆罢了。学校教的这些知识让我多少有点糊里糊涂,所以对它们的兴趣没有多大。
回到母亲身边后,我对戏剧的兴趣又被激发了。她的鼓励,让我觉得自己很有天赋。不过,我的表演欲被完全激发出来,还是圣诞节前几周,学校演出《灰姑娘》大合唱的时候。我那次没有被挑去表演,不知是为何。我对那些被选上的同学十分艳羡,同时又觉得自己如果去表演,一定能做得比他们好。那些同学们只会呆板地念着台词,完全是小学生的做作腔调。当时我真是由衷地希望自己可以去扮演一个丑姐姐,好把母亲教我的一切技巧都展现在舞台上。不过我深深地被那个演灰姑娘的女孩子迷住了。她十四岁上下,既美丽又文雅,我偷偷爱慕着她。但在社会地位方面,我是无法高攀她的,并且她也大了我那么多岁。
我心里窃以为,这大合唱完全是因为那个美丽的女孩才不至于那么索然无味,但她的美丽又给我的心头蒙上一丝忧伤。当时我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在两星期后一崭头角,被老师叫到所有的班级背诵《普丽茜拉小姐的猫》。那是一段母亲在报刊部橱窗里看见的喜剧台词,她觉得有意思,就抄下来带回家了。有一天课间休息,我背诵给另一个同学听的时候,被正在备课的里德老师听见了,他觉得十分有趣,于是等学生们到齐了,就让我在大家面前再背一次,同学们听了都被逗得哈哈大笑。我就这样一鸣惊人了,第二天被领到全校所有班级的男生女生面前,在各个教室里背诵这段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