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人时要让人觉得你不是在教他,
人所不知的事情你就说他是忘啦,[36]
进而又劝告我们,
与其言之凿凿,不如故显怯懦[37]。
他可以与下面这行诗配对,但他却与另外一行相配,我认为有欠妥帖:
因为谦逊薄弱就是见识薄弱。
你要问何以见得有欠妥帖,我只好重复那两行了。
不逊的言辞不容开脱;
因为谦逊薄弱就是见识薄弱。[38]
那么见识薄弱(在这里一个人竟然不幸到见识薄弱的程度)不就是为他谦逊薄弱做的某种的辩解吗?这两行诗这样一改岂不是更加精当吗?
不逊的言辞只容这样的开脱:
谦虚薄弱就是见识薄弱。
不过是否如此,我当听候更加高明的判断。
1720年或者1721年,我哥哥开始印行一份报纸。这是在美洲问世的第二家报纸,名字叫《新英格兰报》。此前仅有的一家是《波士顿新闻通讯》[39]。我记得他的一些朋友劝他不要干办报这种事,因为不可能办成功,他们认为在美洲有一家报纸就已经足够了。到1771年这会儿,至少不下二十五家了。但他还是照办不误,先排字,后印刷,然后就派我背着报纸走街串巷送到订户手里去。他的朋友里有几个脑子很灵光,他们给报纸写点小文章自娱自乐,这些东西给报纸赢得了声誉,需求增加;这几位文士也常常光顾印刷所,听见他们谈笑风生,讲他们的报纸如何深受赞许,我也大受鼓舞,跃跃欲试,想入他们的伙一显身手。
然而,因为还是个孩子,心想哥哥要是知道文章是我写的,他肯定会反对在他的报纸上刊印出来的,于是我设法改变笔迹,写一篇匿名文章,夜里把它塞到印刷所的门下面。第二天一大早,文章被发现了,等他的笔友照例来访时,便交给他们传阅。他们轮流读了一遍,并做了一番评论,我都听见了,发现他们赞不绝口,并对文章的作者乱猜一气,提到的全是我们这地方学识渊博、头脑聪明的德高望重的人物,我真是心花怒放。
现在回头一想,当时有这样几位裁判,我算是撞了大运了:也许他们实际上并不像我当时认为的那么高明。不管怎么样,受到这样的鼓励,我又写了几篇文章[40],按老办法投送给印刷所,同样得到了认可,我始终守口如瓶,直到我那小肚子里的一点点墨水倒完之后,我才把底里披露出来。哥哥的相识开始对我刮目相看时,我哥哥却有点儿不高兴了,因为他认为这会使我得意忘形,也许这么想不无道理。也许这就是这一时段我们哥儿俩分歧不断的一大起因吧。虽说是哥哥,他认为他是我的师傅,我是他的徒弟;因此希望我像别的徒弟一样老老实实替他干活;我却认为我是他弟弟,理应得到更多的照顾,他却硬要我干一些让我掉价丢份儿的事情。我们俩争执不下,往往闹到父亲那儿,现在我想,要么是因为我一般都在理,要么是因为我善辩,反正总的来说,都是我胜诉:我哥哥性子烈,动不动先揍我一顿再说,对这种做法我真是气得要命;心想当学徒太没劲,一直希望有机会早点结束学徒生涯,机会终于来了,还真有点儿出乎意料呢。[41]
我们报纸上的一篇时政评论——针对的问题我忘了——触怒了议会。[42]议长发出拘捕令,把我哥哥抓了起来,严加处罚,蹲了一个月的大牢,我估计因为他不肯透露作者姓名。我也被抓了起来,接受了咨议会的讯问。虽然我没有给他们任何满意的交代,但只是把我警告了一番,便放人了事;也许他们认为我作为一名学徒理应给师傅保守秘密吧。我哥哥遭受关押,我义愤填膺,便将个人恩怨丢在一边,挑起了管理报纸的担子,并且悍然在报上向统治者们发难,哥哥对此很是感激,但别人开始对我产生了不良印象,把我看成一个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少年天才。哥哥获释时带来了议会的一道命令(非常蹊跷):詹姆斯·富兰克林不得继续印行名为《新英格兰报》的报纸。他的朋友聚在印刷所里,商讨在这种情况下,他该怎么办才好。有的建议更换报名来规避命令;我哥哥看出这样做有诸多不便,最后归结出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将报纸在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名下印行,为了逃避议会谴责他叫学徒继续印报这个有可能落到他头上的罪名,应对的办法是把我原来的契约还给我,并在契约背面注明“完全解除”,以便必要时举证;然而为了确保他从我的工作中得到的利益,我要为学徒期剩余的时段签一份新契约,这份契约不许公开。这尽管只是一种靠不住的伎俩,但还是立即执行了;于是报纸在我的名下继续发行了几个月。[43]最后,我们哥儿俩纷争又起,估计他不敢把新契约拿出来,我便决然主张自己的自由。但钻这个空子我就不地道了,因此我现在把这看成我一生中第一批错误中的一个:不过我哥哥的烈性子使他动不动就对我拳脚相加,我满腔的怨恨,这时候对我来说那种不地道也就无足轻重了。话又说回来,在别的方面,他心眼儿并不坏:也许是我太不懂规矩,太爱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