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吃点心的当儿,他跟我聊了起来,发现我读过几本书,态度顿时变得亲切友好。我们的交往一直持续到他去世。我估计,他当过云游大夫,英国的城镇,欧洲的国家,没有一个他说不出详情的。他有一定的学问,脑子也灵光,却不大信教,几年后他动了歪脑筋把《圣经》改成打油诗,就像科顿[53]歪改维吉尔那样。这么一来,他将许多事情写得荒唐可笑,如果他的作品出版,一些弱智也许会受伤害,好在它从来没有出版。那一夜我就是在他的店里过的,第二天上午我赶到了伯林顿。却发现定期的班船在我来之前刚刚开走,这天是星期六,星期二之前别的班船绝对没有指望了,这真叫人丧气灰心。我先前从镇上的一位老太太那里买过姜饼,准备在船上吃,现在我只好回到她那里向她讨主意;她邀请我先在她家住下,等有了船再走。我走路走得累极了,便接受了她的邀请。她知道我是个印刷工,便要我在镇上住下,继续干我的老本行,可她不知道开业是需要资本的。她非常好客,盛情飨我一顿牛颊肉,只接受一罐麦芽酒的回报。我心想只好等到星期二了。然而晚间在河边溜达时,一条小船驶了过来,我发现它是去费城的,船上有好几名乘客。他们把我捎上了,因为没有风,我们一路都划着桨;到了半夜,还看不见城市的影子,有几名乘客一口咬定费城早就过去了,死活再不肯向前划了,有几个搞不清我们到底在哪里,于是我们朝岸边划,进了一个小湾,在一道旧栅栏附近上了岸,我们把木条拆下来生了一堆火,因为10月的夜晚已经冷飕飕的,我们就一直待到天亮。这时候我们当中有个人认出这地儿是库柏湾,在费城上面一点,我们一出湾就看见费城了,星期日上午大约八九点钟的时候总算到目的地了,便在市场街码头上了岸。[54]
我对我这次行程的描述真可谓不厌其详,对我初次进入这座城市的记述还要如此办理,这样,你就可以在自己的心目中将我这种匪夷所思的开局与日后我在那里露出的峥嵘加以比较。那时候我穿的是工装,因为像样的衣服还在绕道从海上往这儿运呢。我折腾了一路,身上脏得不成样子,口袋鼓鼓囊囊,塞满了脏衬衣和臭袜子;我人生地不熟,不仅一个人都不认识,而且不知道去哪儿找住处。我旅途劳顿,又是走路又是划船,又得不到充分的休息。我饿得前胸贴后背,身上的全部盘缠就是一元荷兰币和约合一先令的铜板,铜板我给了船家当路费,起初他们不肯收,因为我也出力划过船了;但我执意要他们收下。有时候一个人钱少时比钱多时出手更大方,也许是怕被人小瞧的缘故吧。
后来我在街上溜达,一路东张西望,走到市场附近我碰见了一个男孩,手里拿着面包。我拿面包当饭吃的顿数多了去了,于是问他这面包是从哪儿买的,他给我指点了一下,我立马跑到第二大街的那家面包房去;要买小圆饼,就是我们在波士顿吃的那种东西,但好像费城不做这个,接着我要一块三便士的面包,回答是他们没有这玩意儿,由于既没有考虑也不知道钱币种类不同、这里的东西大大的便宜、他家的面包叫什么名堂,我就跟他说,什么都成。给我三便士的就行了。于是他一下子给了我三个又大又松的面包卷儿。数量之多,令人咋舌,不过我还是接了过来,由于口袋里装不下,我便一条胳膊夹一个,嘴里吃着一个,二话没说就走了。于是我沿市场街一直走到第四大街,从我未来的岳父大人里德先生的门前经过;他女儿站在门口看见了我,认为我可是出足了洋相,实际情况肯定也是这样。随后我拐了个弯,顺着板栗街往前走,又在胡桃街彳亍了半截,一路上只顾吃面包,逛了一圈,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市场街码头,就在我来的时候坐的那条小船附近,我到码头上一口气喝下了半肚子的河水,再加上一块面包卷儿,已经把肚子撑圆了,我便把剩下的两个给了跟我们同船从河上游来的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他们正等着往前走呢。吃喝过后,劲头足了,我又在街上溜达起来,这时候街道上有许多衣冠整洁的人,他们都朝同一个方向走去;我也跟到一起,结果被领进了市场附近的一个贵格会的大聚会堂。我跟他们坐到一起,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没有听见谁讲话[55];由于前一天夜里非常劳累,又缺少休息,所以就犯困,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一直睡到散会,有个人好心好意把我叫醒。因此这就成了我在费城进去过或在里面睡过觉的第一幢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