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幽灵走了开去。他一把攥住胳膊:是个女人。他的全部勇气,顿时化为乌有。如果是她,会说什么呢?听到小声一叫,他知道就是瑞那夫人。该怎么应付好?
他把她抱在怀里;她惊颤不已,都没力气把他推开。
“您不要命啦,跑来干吗?”她喉咙发紧,勉强说出这么几个字来。于连听出,她的确在生气。
“够惨的了,一别十四个月,我特地来看您。”
“出去,立刻离开我。啊!谢朗先生干吗拦着不让我给他写信呢?不然,这种可怕的局面就可以防止了。”她把他推开去,力气异乎寻常地大,“我已深悔前非。上天垂怜,点醒了我,”
她断断续续说道,“出去!赶快走!”
“受了十四个月的苦,不跟您说几句话,我是不会走的。我想知道您做了些什么。啊!我那么爱您,还值得您信任吧……我什么都想知道。”
由不得瑞那夫人,这威严的口气对她就有镇魂摄魄之力。
于连一直动情地搂着她,顶着她想挣脱的撑拒,这时手臂一松,把她放开了。此举使瑞那夫人略感放心。
“我去把梯子拉上来,”他说,“免得误事,说不定哪个佣人给吵醒来,出去查夜。”
“啊!出去,正好出去。”她真的在生气,“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神目如电,看到您来纠缠,天主又要开罪于我。您真不地道,滥用了我的好意,我对您有过感情,但现在已谈不上。您
听见了吗,于连先生?”
他梯子提得极慢,免得弄出响动来。
“你丈夫在城里吗?”说这句话,不是抬杠,而是出于以往的习惯。
“求求您,别这样跟我说话,否则我把丈夫叫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没立即把您赶走,已够罪过的了。我着实可怜您。”她这样说,意在刺伤他的傲气,她知道那是摸不得碰不得的。
她拒不以你我相称,这种决绝的态度,把于连尚存指望的脉脉温情破除无余;但他亢奋的心情反给撩拨到近于发狂的地步。
“怎么!您不爱我了,这不可能!”这发自肺腑之言,很难叫人听了无动于衷。
她没回答,而他,悲苦地哭了。
事实上,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么说来,唯一爱过我的人把我彻底忘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此刻,已无劈面遇到蛮汉的担心,他的全部勇气已离他而去,除了爱,一切都从他心头消失了。
他悄悄地,久久地流着泪。他握着她的手,她想抽回去,扭动了几次,还是留在他的手里。满室漆黑,两人并排坐在床边。
“这跟十四个月前的情景,多么不同呀!”这么一想,眼泪更多了,“是啊,人类的一切情感都会给离别摧毁的。”
“您的情形怎样,说给我听听吧。”于连哽噎着说;对她的沉默,感到有点窘迫。
“毫无疑问,”瑞那夫人声音僵硬,语气之间略含责备的意味,“您离去时,我迷误的事,城里人都知道了。您的行为里,也有不少轻率大意的地方!过了一些时候,正当我深自绝望之际
,谢朗神甫来看我。他白费很多时间,想讨我一句实在的话。一天,他出了个主意,领我去第戎那座教堂,是我初领圣体之地。在那儿,是他起头先说……”瑞那夫人泣不成声,“多可耻
的时刻呀!我全承认了。神甫为人非常善良,不以他的震怒来增加我的负担,反而陪我一起伤心。那段时光,我天天给您写信,但不敢寄出,都小心收藏起来。独自太痛苦的时候,就关在
房里,重读我写的那些信。
“后来,谢朗先生要我把信都交给他……有几封,措词比较慎重的,我已先期寄给了您,可是一直没有回音。”
“从来没有过,我可以发誓,在神学院,你的信,我一封都没收到过。”
“天哪,半中间给谁劫走了呢?”
“想想我的痛苦吧,在大教堂见到你那天之前,我简直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在世上。”
“天主开恩点醒我,深知自己对天主、对孩子、对丈夫,真是罪孽深重,”瑞那夫人继续说道,“丈夫对我的情爱,从来没像我当时认为您对我的那么深。”
于连一下子扑到她怀里,这倒不是依计而行,纯粹是出于真情。但瑞那夫人还是把他推开,说话的口气还是相当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