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孩子领到戴薇尔夫人房间的窗下。于连发觉他们长高了许多,但模样不过尔尔,或许他自己的看法变了。
瑞那夫人跟他们谈起于连。大孩子的答话中,对从前的家庭教师,还有几分情分,几分惋惜;但两个小的,已把他忘得差不多了。
瑞那先生这天早上没出门,一刻不闲,在楼里上上下下。他想把新收的土豆卖出去,忙着跟乡下人谈交易。一直到傍晚,瑞那夫人片刻不得脱身,无法照料她的囚徒。晚饭铃响过,桌面已
摆好,亏她想得出,要偷一盘热汤给他。她小心端着汤,悄悄走近他房门,不意跟早晨藏梯子的佣人打了个照面;那佣人也在甬道里,轻手轻脚走过来,像在谛听。多半是于连太大意了,
在房里走动出了响声。佣人讨个没趣,讪讪地走开了。瑞那夫人果断地走进于连房间;于连见到她,倒突然一惊。
“你害怕了,”她对他说,“我嘛,什么危险都不怕,而且连眉头都不皱一皱。我怕的,只有一桩事,就是等你走后,我又孤苦一人。”说罢,跑了回去。
“啊!”于连亢奋之余,心想,“这颗优美的灵魂后悔起来,才是唯一可怕的。”
终于到了傍晚,瑞那先生上俱乐部去了。
瑞那夫人推说头痛得厉害,便回自己房里,赶忙把艾莉莎打发走,一边很快起床,去给于连开门。
于连确实饿得要命。瑞那夫人跑到贮藏室去找面包。于连突然听到一声惊叫。瑞那夫人回来后告诉他:她摸黑走进贮藏室,到放面包的柜子前,伸出手去,却碰到一个女人的手臂。原来是
艾莉莎,她惊叫起来,就是于连刚才听到的一声喊。
“她在那儿干什么?”
“偷甜点心吧,或者就在偷窥咱们,”瑞那夫人显得满不在乎,“不过运气不错,找到了一个馅饼,还有一个大面包。”
“那是什么?”于连指着她围裙的口袋说。
原来,瑞那夫人忘了,吃晚饭时,她口袋里已塞满了面包。于连发疯发狂一般,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她从没像眼下显得这么美。“即使在巴黎,”他迷迷糊糊地想,“也很难碰到更了不起
的个性了。”她既笨拙又勇敢,笨拙是因为不惯于伺候人,勇敢倒是真的,除了怕他世界那别样可怖的危险。
正当于连朵颐大嚼,瑞那夫人取笑这草草杯盘,因为她不喜欢一本正经的谈话,突然有人使劲推门——准是瑞那先生。
“你为什么关起门来?”丈夫嚷道。
时间紧急,于连连忙钻到长沙发底下。
“怎么!你穿得好端端的,”瑞那先生进房来说,“这时吃晚饭,还锁着门!”
这个问题,在平常日子,做丈夫的以不测之威临之,一定会使瑞那夫人手足无措,但此刻,她觉得丈夫只要略弯一弯腰,就能瞧见于连了,因为瑞那先生一进门就坐在于连刚坐过的椅子上
,面对着长沙发。
头痛是现成的挡箭牌,一切都可以对付过去。随后,丈夫细细讲起在俱乐部赢的一盘台球。“赌十九法郎,真不得了!”他补充说。瑞那夫人看见,在三步远的一张椅子上,有一顶于连的
帽子。她益发冷静,开始脱衣服,瞅准时机,很快绕到丈夫背后,把长袍往椅子上一扔,盖住了帽子。
等瑞那先生走开,她要于连把神学院的生活再讲一遍:“昨天,我没听进去,你讲的时候,我净想怎样鼓起勇气来,把你赶走!”
她真是太大意了。两人剧谈戏笑,到凌晨二点,突然被一阵密集的捶门声打断。还是瑞那先生。
“快开门,屋里有贼,”他叫道,“森尚今天早上发现一部梯子。”
“一切都完了,”瑞那夫人失声嚷道,扑进于连的怀抱,“他来杀咱们的,他才不相信有贼呢。我死也要死在你怀里。活着不称心,死就死得痛快点。”她不理会怒气冲冲的丈夫,只拼命
抱住于连不放。
“斯丹尼还要他娘呢!”于连以威凛的目光,发令道,“我从厕所窗子跳下去,逃到花园里,好在狗都认得我。把我的衣服卷成小包,马上往花园里扔。我们加紧,让他破门进来好了。尤
其是,一个字都不能招,我跟你说明白。宁可让他疑神疑鬼,也不能留下一点把柄。”
“跳下去会摔死的!”这是她唯一的回答,也是唯一的担忧。
她把于连送到厕所窗口,随即把他的衣服藏好,最后才给怒不可遏的丈夫开门。丈夫看看房间,看看厕所,一句话没说就走了。衣服一扔下去,于连马上接住,飞快地朝杜河边的花园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