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快近中午时分,他到了维璃叶。春风得意,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打算重见瑞那夫人一面。不过,先去了他最初的恩人——善良的谢朗神甫家;迎接他的是一种严苛的态度
。
“你以为欠我什么情吗?”谢朗先生径直说道,不理会他的致敬问候,“等会儿跟我一起吃午饭;趁吃饭时光,派人给你另外租匹马来,你骑了就离开维璃叶,不要见任何人。”
“聆听就是服从。”于连拿出神学士的腔调答道。接下来谈的,仅限于神学经典与优秀拉丁著作。
于连骑上马,走了四五里路,望见一片树林,趁没人看见,便钻了进去。待到红日西沉,他央人把马送回。稍晚,他走进一户农家,要乡民把一部梯子卖给他,并扛了梯子跟他一直走到一
座小树林;这树林下临信义大道,俯瞰维璃叶城。
“我是个逃避兵役的可怜虫……或者说是个走私犯,”那乡民在告别时跟于连说,“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梯子卖了好价钱,再说我自己这辈子也不是没干过明目张胆的事儿!”
这天夜里,天很黑。约摸凌晨一点光景,于连扛着梯子,走进维璃叶城。他往下走去,想尽快到达河滩,那湍急的河流深可丈许,高墙夹峙,流经瑞那家美丽的花园。于连借梯子,很容易
就爬了上去。“那些看门狗会怎么待我?”他想,“全部问题——就在这里!”狗固然叫开了,朝他直奔而来,但他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几条狗就走来在他腿旁磨蹭。
从这座平台爬上那层平台,虽然所有的铁栅门都关着,他还是轻轻易易走到了瑞那夫人卧房的窗下。朝花园的窗户,离地也只有八九尺高。
百叶窗上有个鸡心形的洞眼,这于连知道。但洞眼里不见房内守夜灯的光亮,这倒使他犯愁。
“哎!”他暗自思量,“瑞那夫人今夜没住在这房里!那么,睡在哪里呢?全家人应当在维璃叶呀,既然几条狗都在这儿。但是,在这间没灯的房里,要是碰到瑞那先生或别人,那真要闹
笑话了。”
最谨慎的办法,莫如知难而退,但于连嗤之以鼻。“如果遇上生人,我拔腿就逃,梯子就丢下不管了。万一是她呢,会怎么待我?她沉溺于悔恨之中,变得十分虔诚,这我不怀疑;不过,
她对我总还有若干怀恋,不是不久前还给我写过信?”这个理由,决定了他的行止。
心里惴惴然的,他抱定宗旨,不是完聚,就是完蛋。朝百叶窗掷了几粒石子,毫无反应。他把梯子靠在窗旁,爬上去敲百叶窗,开始轻弹几下,继而略使点儿劲。“别看天黑,人家照样会
向我开枪的。”于连想。这个念头,把他疯狂的举动一变而为有没有胆量的问题。
“这间房间,今晚没住人?”他想,“要不然,不管是谁睡在里面,也该给吵醒了。现在,用不着悠着什么劲儿了,唯一该当心的,是不要让睡在隔壁房里的人听到。”
他下地来,把梯子靠在百叶窗边,重新爬上去,从鸡心形的洞眼伸进手去,算他运气,很快摸到铁丝,这铁丝连着关百叶窗的搭钩。他把铁丝一拉,不由得心喜莫言,感到百叶窗已不再扣
住,用力一推就松开了。“应当慢慢打开,先让她听出我的声音。”等百叶窗推到可以伸进头去,他压低嗓门说:“我不是贼。”
他侧耳细听,没什么声息搅扰房里深沉的寂静。壁炉架上,确乎没点守夜灯,连豆样大小的灯光也没有,这可不好。
“当心挨枪子儿!”他略思片刻,就大着胆子用手指敲玻璃窗:没有回音?就敲得更响!“一不做,二不休,哪怕把玻璃敲碎。”他正用力敲的当口,在浓重的黑暗中,仿佛瞥见有一团白
影子从室内掠过。临了,事无可疑:那影子极其缓慢地在走过来。突然,一面脸颊贴在他睁着一眼在张望的玻璃上。
他霍然而惊,往后一仰。但夜色漆黑,即使仅一块玻璃之隔,也无法认出是不是瑞那夫人。他怕对方一惊,喊出声来;又听到那几条狗在他梯子底下转悠、低嚎。“是我,”他提高嗓音一
再说,“你的朋友。”没有回答,白色的幽灵消失了。“求你开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我太苦恼了!”他使劲敲,玻璃都要给敲碎了。
这时听得清脆的咔嗒一声,窗子的插销拔开了。他推开窗子,轻身一跳,就站在了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