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的朋友,你怎么还不走?”
“听人家说,院长大人,”于连怯怯地说,“你管事多年,身无余财。我手头倒有六百法郎。”他哽咽得说不下去。
“这笔款子也应登录,”卸任院长冷冷说道,“快去主教府,时间很晚了。”
事有凑巧,这天晚上是弗利赖神甫在主教的客厅当值,主教到省长公署赴宴去了。这样于连就把状告弗利赖的信交给了弗利赖本人,不过我们的英雄并不认识他。
于连看到这位神甫胆大妄为,把致主教的函件当即拆开,大为吃惊。代理主教漂亮的面孔,顿时显得一惊,又夹杂着快意,接着就变得疾颜厉色起来。于连见他仪表不俗,趁他看信之际,
便细加端详。眉宇之间要不是精明过于外露,这脸相会显得更端庄持重;而这副好相貌如稍不收敛,其精明就大有狡诈之态。他鼻子前突,形成一条笔挺的直线;不幸的是,这样一来,使
原来十分高贵的侧影,竟与狐狸的尊容有着不可救药的相似。此外,这位显得专心在看彼拉辞呈的神甫,穿着十分讲究,于连对此颇有好感,他还没见过别的教士穿着有这么讲究的。
弗利赖神甫的特殊才干,于连到后来才知道。他以善为笑言,取悦主教;主教是个可爱的老人,生来就该住京城巴黎的,现在来到贝藏松,简直就是流放。主教已年老眼花,却偏偏喜欢吃
鱼。大凡主教吃鱼,鱼刺就由弗利赖代为剔去。
于连悄没声儿的,瞧着那神甫把辞呈又看了一遍。突然间,轰隆隆隆,房门开了。一个穿铺绣号衣的仆人疾步走来。时间之快,只够于连朝门口转过身去,见到一个矮老头,胸前挂着一个
显示主教身份的十字架。他赶紧跪下:主教报以慈祥的一笑,从他身边走过,那位俊美的神甫尾随而去。客厅里只留下于连一人,这倒可消消停停赞赏主教家的气派。
贝藏松的大主教,是个很有才情的人,虽长年迁徙,饱经忧患,却并不消沉。如今行年已七十有五,十年后会发生什么,也已懒得去理会。
“那个神学士,目光很机警的,我走过时好像看到来着,是谁呀?”主教问,“按我的规矩,他们到这时候不是该睡了吗?”
“这一位是硬给叫醒的,我可以担保。大人,他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就是你教区里唯一的詹森派递来了辞呈。这位不好缠的彼拉院长,总算识相,懂得了言外之意。”
“也好!”主教笑道,“不过,我怀疑,你能找到抵得上他的后任。为了让你见识见识此人的分量,明天我请他来吃晚饭。”
代理主教很想就后任的人选有所进言,但主教不想谈正事,便说:“在安插新人之前,得先了解一下旧人何以要走。去替我把那个神学士叫来,须知真言往往出自孩子之口。”
于连应召进去。他想:这样倒要面对两个审判官了。他觉得自己的胆量从来没这么大过。
他进去的当口,两个高大的内室侍役,穿得比瓦勒诺所长还要讲究,正在服侍主教更衣。主教觉得在谈彼拉神甫之前,应该考考于连的学业。他刚问了一点教义,就已感到惊讶。很快就谈
及人文知识,提到维吉尔、贺拉斯、西塞罗等人。——“这几个名字,”于连想,“害我得了个一百九十八名,也没有什么可损失的了,何不炫耀一番?”这次他成功了;主教本人就是位
非凡的人文学者,听了大为中意。
刚才在省府宴席上,有位年轻姑娘——她声誉颇著本是实至名归,朗诵了《玛特兰娜》一诗①。主教谈起文学,很快就把彼拉神甫以及别的公事都置之脑后,与神学士讨论起贺拉斯是否
富有。他背了几首颂歌,但他的记性时而有点偷懒,于连马上把诗背全了,当然神态十分谦退谨慎。主教为之惊叹的,是于连不改闲谈口气,就能背诵二三十行拉丁文诗句,好像讲神学院
的平常事一样。涉及维吉尔和西塞罗,两人一谈就谈了很久。最后,主教不禁对年轻神学士大加夸奖。
“为学如此,至矣极矣。”
“主教大人,”于连答道,“贵神学院就有一百九十七名学生,比我更加有资格得到大人的夸奖。”
“此话怎讲?”主教听了这个数字,感到纳闷。
“我此刻有幸说给大人听的话,都有正式材料为凭。神学院今年的年终考试,我的答题恰巧就是刚才得到大人嘉许的那些。我的成绩,只得了个一百九十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