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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78)

作者:司汤达

为了点醒愚顽起见,弗利赖神甫在接到初审判决后一个礼拜,借了主教大人的四轮马车,御驾亲征,把荣誉勋章授予他的辩护律师。对方的这一招,拉穆尔侯爵得知后有点儿吃惊,感到自

己的律师不大中用,便向谢朗神甫求教;谢朗神甫就把彼拉神甫推荐给他。

侯爵与彼拉神甫的关系,到本故事发生时,已持续多年。彼拉神甫把他过激的性格也带进这桩公案。他不断会见侯爵的律师,研究案情,认为其曲在彼,便公然站在拉穆尔侯爵一方,对抗

有权有势的代理主教。代理主教觉得这种桀骜不驯,是对他的冒犯,而且竟出诸一个小小的詹森派神甫!

“这宫廷贵族自以为八面威风,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弗利赖神甫对三二心腹道,“拉穆尔大人对他贝藏松的讼师,连块不起眼的牌牌都拿不出,这下甚至还要撬掉他的位置。不

过,人家写信告诉我,说这位贵族议员没有一个礼拜,不佩上他的蓝色绶带到掌玺大臣的客厅里去炫耀一番,不管这掌玺大臣是个什么东西!”

尽管彼拉神甫多方活动,拉穆尔侯爵跟司法大臣,特别是与其下属交谊甚笃,苦心经营了六年,所能做到的,也只是使这场官司不至于彻底输掉。

这桩案子,双方都十分起劲,侯爵与彼拉神甫信函交驰,对神甫的才识终于大为赞赏。尽管地位悬殊,他们的通信渐渐有了友朋交谈的口气。彼拉神甫告诉侯爵,教区里的人欺人太甚,逼

得他非辞职不可。算计于连的阴谋,照彼拉神甫的看法是极其卑鄙的;所以一气之下,把这件事告诉了侯爵。

这位大贵人,虽然富可敌国,却毫不吝啬。他想有所赐赠,至少想偿还因案件所花的邮资,但彼拉神甫一概拒绝。这回算得了个主意,给院长的高足寄去五百法郎。

拉穆尔侯爵还费神,亲自拟了一封汇款函。由此而想到神甫本人。

一天,神甫接到一封短简,说有要事相商,请他立即去贝藏松市郊的一家客店。到了客店,见到侯爵的管家。

“侯爵派我送他的马车来,”那人说,“他希望你看了这封信,四五天内就能得便去巴黎。请先定一个日期,我利用这段时间到侯爵在弗朗什—孔泰的领地去走一趟。然后,在你觉得合适

的那天,咱们一起动身去巴黎。”

信很简短:

吾公宜跳出内地轧轹圈,来京城习静为好。现特奉派敝车趋候,盼于四天内告知定夺。至下周二,本人一直在巴黎恭候。倘蒙首肯,当可先期代为接受巴黎市郊最佳教职。吾公未来教区内

最富有之一员尚无缘拜识尊颜,然其忠诚远出吾公想象之上。此人谓谁,特·拉穆尔侯爵是也。

严厉的彼拉神甫对这所仇敌遍布的神学院,十五年来倾注了全部心力,不知不觉间已有很深的感情。侯爵的来信,犹如到达一位外科医生,来施行一次痛苦难忍,却又是势在必行的手术。

撤职的事,已无疑义。为此,神甫与总管约定,三天后再晤面。

在这四十八小时里,他委决不下,烦躁不安。最后,决定给拉穆尔侯爵写一封信;同时,亦拟函致主教大人——此函堪称教士文体中的杰作,只是稍嫌冗长了点儿。就措词之得体,语气之

恭顺而言,可叹为观止。不过,这封信,为使他的冤家对头弗利赖在上司面前难堪个把钟头,把荦荦大者的冤情,直至小事情上的倾轧,都列举无遗。如柴堆遭窃、家犬暴死,等等,等等

。彼拉神甫逆来顺受,于兹已有六载,最后逼得他只有离开教区一途。

信写完后,他派人去喊醒于连;于连同所有的神学士一样,晚上八点就已就寝了。

“主教府邸,想必你知道在哪里吧?”彼拉神甫用漂亮的拉丁文对他说,“拿上这封信,去送交主教大人。我不隐讳,这是派你到狼窝里去。所以,眼睛要尖,耳朵要灵。你答话的时候,

一句谎不能撒。但是,你要想到,盘问你的人,真正的乐趣,或许在于能加害于你。我很高兴,孩子,在我们分手之前,能给你指点这点儿经验。因为,不瞒你说,你送去的这封信,是我

的辞呈。”

于连愣在那里,作声不得,他实际上是喜欢彼拉神甫的。他缜密的心思陡然嘀咕着:“这正派人一走,圣心派就会降我的职,甚至把我扫地出门。”

他不能只想自己。为难的是,要想说一句措词婉转的话,却欲言无辞,真是一时智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