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看出,得由他来爬高梯了。他身手轻捷,可谓胜任愉快。接下来该他指挥城里来的师傅了。夏斯神甫十分高兴,望着于连从这部梯子跳到那部梯子。所有的柱子都披上锦缎之后,接着
要在主祭坛的大华盖上,安放五大团羽翎花球。冠状的木顶,鎏金飞彩,富丽堂皇,托在下面的,是八根意大利大理石雕成的螺旋形圆柱。但是,要到天帏之上,华盖中央,就得走过一条
挑檐,那木头已很有些年头,给虫也蛀得差不多了,而且离地有四丈之高。
看到这段险路,巴黎的几位工匠,刚才兴致还挺高,这时一个个都快活不起来了。他们站在底下张望,议论了半天,就是没人敢往上爬。于连拿起羽翎花球,三脚两步,爬上梯子,在华盖
中央,冠状瓣饰里一一放妥。他从梯上刚下来,夏斯神甫就把他一把抱进怀里。
“Optime(特棒),”善良的神甫大声夸道,“我一定向主教大人禀报。”
十点钟的那顿早餐,气氛至为欢洽。夏斯神甫从未看到他的教堂有这般富丽。
“亲爱的弟子,”他对于连说,“我母亲从前就在这座大教堂管租赁座椅,可以说我是在这里面长大的。罗伯斯庇尔的恐怖时期,使生灵涂炭;那时我才八岁,逢私邸举行弥撒,我能勉充
辅祭,当天的膳食就由宅主供给。说到折叠祭披,那就没人能比得上我,上面的金丝银线从没折断过一根。拿破仑下诏恢复宗教信仰后,我有幸负责管理这座庄严的大堂。一年有五次,能
看到这教堂装点得这么漂亮,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辉煌璀璨;一幅幅锦披系得这么牢,在柱子上贴得这么紧。”
“好不容易,要对我说出他的秘密来了,”于连想,“他是情不自禁谈起自己来的,所谓需要倾诉一下。”但是,此人虽十分激奋,到底也没失言,一句都没有。“不过他活没少干,酒也
没少喝,性情倒是快活的,”于连自语道,“真是个好人!是我的好榜样!他的确是一只鼎(这是他跟老军医学来的一句俗话)。”
当大弥撒唱起Sanctus(圣哉)颂歌,钟声骤起之际,于连拿起白色法衣,想跟随主教参加蔚为壮观的迎神游行。
“还有小偷呢,我的朋友,那些贼伯伯,你怎么没想到,”夏斯神甫喊起来,“游行的一走,教堂里就空无一人了。我们得守着,你我都不能走。围绕柱基的金线银饰,如果丢一两条,算
是我们运气。这也是特·吕邦普莱夫人的赠物;是她的曾祖,就是那位有名的伯爵传下来的。全部是纯金,一点不掺假,”神甫显然来了精神,附耳对于连说,“你就巡守北面一侧,不要
走开。南面一侧和正殿,归我来。特别要注意那些告解亭;有些女人给小偷当耳目,在那儿窥伺我们转背的空隙。”
等他讲完,时钟已敲十一点三刻;跟着教堂的大钟响了。那口钟撞得满满堂堂,钟声洪亮而庄严,于连大为感动。他神思飞越,远离尘世……
几个化装成圣约翰[8]的小孩,在圣体前抛撒玫瑰花瓣。玫瑰和供香的香味,使于连的心情亢奋至极。
大钟的声音,庄严洪亮。按理,于连应想起干撞钟活挣半法郎的二十名壮汉,或许还得加上十七八位信徒的帮忙。他该想到绳索和钟架的磨损,大钟本身的危险,据说每隔两百年要坠落一
次。该想想有什么办法,克扣撞钟人的工钱,用赦罪这种不会影响教会钱袋的圣宠之类,打发他们。
于连没有转这类聪明念头。他的灵魂,受到雄浑磅礴的钟声激荡,正翱翔在广阔的想象世界。他既成不了好教士,也当不了好管事。像这样易于感动的心灵,至多能造就成一个艺术家。在
这等地方,也可见出于连的卓异之处。神学院的同学中,约有五十个人,经过长者指点,相信篱笆后面的确潜伏着民众的仇恨和过激的情绪,比较注意实际生活,听到教堂的大钟,便会想
到撞钟人的工钱。他们会拿出数学家巴莱穆的才干,按徒众激动的程度,考量付撞钟人如许工钱是否值得。如果让于连来考虑教堂的开销,他的想法会不受目标的限制,宁可从维修费上省
下一笔四十法郎的支出,也不会在工钱里克扣下二十五生丁的小钱。
这一天,晴空万里,迎神的队列缓缓行经贝藏松,在社会贤达、地方名流竞相搭建的街头祭坛前不时驻足停步。这时,教堂里一片肃穆。光线幽暗,阴凉宜人,弥漫着鲜花和香烛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