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发现院长的接待,与他进神学院那天一样可怕。
“这张纸片上写的是什么,你给我说说清楚。”院长目光逼人,于连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于连念道:“雅梦达·碧娜,长颈鹿咖啡馆,八点以前。说是从商栗来的,是我母亲的表亲。”
于连感到大祸临头。这个地址,是卡斯塔奈德神甫的喽啰偷去的。
“我到这儿来的那天,感到心惊胆战,”于连答话时,只敢望彼拉神甫的额角,因为顶不住他那威凛的目光,“谢朗先生跟我说过,这个地方充满诽谤和恶意;同学之间,相互窥探和告发
,还受到鼓励。说是天意如此,让年轻教士看到人生的本相,引起他们厌恶现世,厌恶浮华。”
“你这小坏蛋!居然敢当着我面夸夸其谈?”彼拉神甫十分光火。
“在维璃叶,”于连冷静地说下去,“我哥哥妒性发作,就揍我……”
“言归正传!”彼拉神甫气得直嚷嚷。
于连丝毫没给吓住,继续讲他的故事:“我到贝藏松那天,将近中午,饥肠辘辘,就走进一家咖啡馆。心里对这种红男绿女的地方,充满了嫌恶;但我想,这儿吃便餐,也许比饭馆要便宜
。有位太太,像是店铺的女掌柜,看到我不懂人情世故的样子,动了怜惜之情,对我说,‘贝藏松到处是坏人,我真替你担心,先生。万一遇上什么麻烦事儿,尽可找我帮忙,八点以前送
个信来。如果神学院的看门人不肯替你跑腿,你就说,你是我的表亲,商栗地方人’……”
“这些啰啰嗦嗦的废话都要去核对明白。”彼拉神甫气得坐不安席,在室内踱来踱去。
“让他回房去!”
执事跟着于连,把他锁进房里。于连立即翻检自己的箱子,那张要命的纸片,明明是藏在箱子底下的。箱子里什么都不缺,只是翻乱了一点;可是,钥匙一直在身边,须臾未离呀。“真是
运气,”于连譬解道,“亏得我蒙在鼓里那阵子,一次没外出过,卡斯塔奈德先生几次准我方便行事,那份好意,现在我才懂。万一我心一活,换了衣服,去见美人儿雅梦达,那我就完了
。此中情形,他们刺探到了,想做文章又没做成,不免大失所望,但又不肯善罢甘休,所以就去告了一状。”
两个钟头以后,院长又派人把于连叫去。
“算你没撒谎,”院长的眼神,已不像刚才那么严凛,“但留着这样一个地址,是不慎之举,你想象不到事情会严重到什么地步。苦命的孩子!也许,十年后会给你带来祸害。”
①西哀耶斯(1748—1836)与格雷古瓦(1750—1831),原为神甫,后均成为推动法国大革命的活动家。
②费力克斯·裴亥第(即后来的希克斯特五世),在当主教的十五年里,一直支着拐杖,装得病病歪歪的,1585年遴选教皇,四十名红衣主教想他会不久于人世,达成协议,共同选他。
哪知此公一登上教皇宝座,就扔了拐杖,精神十足,对内对外革故鼎新,大有一番作为。
27 涉世之初
时至今日,天哪,还得遵守救世主的约法。谁触犯了,谁就倒霉。
——狄德罗
关于于连这一时期的生活,请读者见谅,这里只讲几桩明了而确切的事。这倒并非乏善可陈,而是他在神学院的所见所闻,与本书所愿保持的温和色调,相去甚远,显得过于昏黑。现代人
经历一点坎坷,回忆起来犹心有余悸,对什么都扫兴,连读个故事的兴致都会提不起来。
于连于伪诈矫饰,虽屡加尝试,却少有建树;有些时候,他自己也感到厌恶,甚至泄气。毫无成绩可言,而且还不是走的正道!外界只需稍稍给点帮助,就能使他心定志坚。有待克服的障
碍本不很大,只是他太孤单,犹如大海里的一叶弃舟。“有朝一日,我自会成功,”他心里想,“但要在这恶劣的环境中过一辈子!那些馋鬼,只想着咸肉煎蛋,等晚餐桌上去狼吞虎咽;
要不,就是卡斯塔奈德神甫之流的人,哪怕罪恶滔天,也还觉得不够心狠手辣!他们必有大权在握的一天;但是,得花多大的代价啊,我的天!”
“人的意志坚强无比,这点到处都能见到;但是这样一种厌恶情绪,光靠意志就能克服吗?比较起来,大人物的重任还是轻而易举的,即使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乘危行险也未始不美;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