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经典文学 > 红与黑(69)

红与黑(69)

作者:司汤达

“我总算进来了。为了见你,我贝藏松已经来过五次,当然这不能怪你,每次都碰到一张冷板板的木头面孔。为此,我派了一个人守在你们神学院的门口。真见鬼,你怎么老不出来?”

“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我发现你大有变化。好了,到底又见到你了。两枚锃亮的五法郎银币叫我明白,自己真是蠢货,没在第一次来就摸出来。”

两个朋友一谈开就没完。不料于连脸色大变,当傅凯提道:“顺便说一句,你知道吗?你学生的母亲,现在变得非常虔诚了。”言者无意,正好触着对方心事;这种轻描淡写的口气,对那

魂飞魄荡的心灵,恰恰造成一种奇特的印象。

“是的,老弟,虔诚到了近乎狂热的地步。据说,她还屡次远行朝圣。那马仕龙神甫,就是长期在暗中刺探谢朗动静的那位,这下落了个终身之辱:瑞那夫人对他不敢领教,宁愿上第戎或

贝藏松来做忏悔。”

“她到贝藏松来了?”于连连额角都红了。

“不是经常来的吗?”傅凯的答话,带着盘问的口气。

“你身边有《立宪报》吗?”

“你说什么?”傅凯反问。

“我问你,有没有带《立宪报》,”于连的语气,极其平静,“这儿,每份卖到三十个子儿呢。”

“怎么!连神学院里,也看进步报,也有自由党!”傅凯嚷了起来,“哦,可怜的法兰西!”他学着马仕龙甜俗的腔调和虚伪的语气,补上一句。

如果说,来自维璃叶的那个小修士——看来还像个孩子,在于连进修道院翌日说的一句话,未能使我们的英雄觉察出重大的隐情,那么,傅凯的来访,造成的印象就很深了。回想入神学院

以来,他的举措,可谓错上加错,只有苦笑而已。

事实上,他一生中的大事,都是经过精心谋划的,只是他疏于细节,而神学院里那些狡黠之徒却专门注意琐琐小事。因此,同道中,已认为他有自由思想,而他恰恰在许多小关节上露了破

绽。

在他们看来,于连沾有一恶癖: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去判断,而不是盲从权威与先例。彼拉神甫,对他没有任何帮助可言。在告解亭之外,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即使在告解亭里,也是听

得多,说得少。他当初要是选了卡斯塔奈德神甫,光景就会大不一样。

于连一旦觉察到自己的愚蒙,就不再有无所事事地烦闷了。首先想弄清楚危害有多大。他本来一直以孤高而执拗的沉默来摒拒同窗,为此,稍稍改变了一下沉默寡言的习性。这样一来,人

家倒可以报复他了。他这厢表示亲善,别人则报以轻蔑,甚至冷笑。他这才明白,踏进神学院以来,没有一小时,特别在休息时间,不产生于他有利或不利的影响,不是增加仇敌对头,就

是赢得几个道德君子或斯文修士的好感。要弥补的弊端太多了,担子不轻。从今以后,于连得时时提起精神,戒惧自己;关键是要养成一种全新的性格。

比如说,眼睛的表情,就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在这等地方,垂下眼帘,不是没有道理的。“想我在维璃叶多么自负!”于连暗自思量,“那时以为,这就是生活;其实,只是生活的准备。

现在,才算进入社会,发现周围布满了真正的敌人,这情况要到我的角色扮完为止。难矣哉,每分每秒都得饰行欺世!以其艰巨而论,连大力士海格力斯都要相形见绌!近代的海格力斯,

就是希克斯特五世②;此公装作谦谦君子,一连十五年,瞒过了四十名红衣主教,而他们是识得他少年时暴烈而倨傲的性情的。”

“学问在这儿真是分文不值!”他想起来就怨愤,“教理、教会史等课程,取得好成绩,只是虚好看。教的那些内容,给像我这样的傻瓜听了,正好堕其术中。唉,我唯一的长处,是进步

快,有法子掌握那些无聊玩意儿。那些废话有什么价值,难道他们心里不清楚?说不定会跟我一样看法?而我还蠢到引以为傲。名列前茅,只给我招来一批死敌。夏泽尔比我有学问,每次

做作文,总不忘说两句糊涂话,给发落到第五十名;如果他得第一,准是一时疏忽的结果。啊!彼拉先生肯指点一句,哪怕就是一句,对我会有多大用处!”

迷障一破,那些长时间的苦修仪规,诸如一周五次的诵经,圣心堂的唱诗,等等,向来觉得沉闷得要死的,如今变成最有意思的活动了。于连严于律己,但做法上不求过分,不期望像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