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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68)

作者:司汤达

我们的英雄,自以为谨言慎行,其实他初期的举措,像选择忏悔师,就糊涂透顶。富有想象的人,往往很自负,而自负易致迷误,把意愿当作事实,比如他,就认为自己已是很练达的伪君

子了。他甚至狂妄到责备自己以做低伏小之术,当作克敌制胜之道。

“唉!我也只此法宝!换了另一个时代,”他自忖道,“面对强敌,凭我漂亮的行动,就足以解决立身处世的问题。”

于连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沾沾自喜之余,环顾左右,发觉从外表看,个个都堪称纯粹的道德君子。

有八九位修士生活在圣洁的气氛中,或像圣德肋撒见过显圣,或有过类似圣方济在维尔涅峰得神宠受五伤的幻觉。但这都是天大的秘密,友朋辈都替他们隐讳不传。这些视幻见圣的可怜后

生,差不多一直住在病房里。其他一百来人,怀着坚定的信仰,孜孜矻矻,勤修苦练,持戒精严,弄到几乎病倒,却也没有多大长进。有两三个确有真才实学,出类拔萃,其中一人叫夏泽

尔;但于连故示疏远,他们当然更不会来套近乎。

其他二百多修士,都是粗俗之辈。尽管拉丁文一天读到晚,却未必能解得其中意。他们差不多都是农家子弟,与其辛辛苦苦,翻地刨土,还不如在这儿念念有词,混口饭吃。基于这番观察

,在开头几天,于连就自诩,能很快取得成功。“聪明人是各行各业都需要的,因为毕竟事情要人去做,”他自慰道,“在拿破仑麾下,我能升大将军;在未来的神甫中间,也应能当大主

教。”

“这些可怜虫,从小就干活,”他恣意想道,“到这儿之前,喝的是发酸的牛奶,吃的是粗黑的面包,住在茅草屋,两个月才吃一次肉。就像古罗马士兵,把打仗当休息一样,这些乡下粗

坯,到了神学院正好不快乐逍遥?”

于连从他们死气沉沉的眼里,饭前只看到期待饱餐一顿的生理需要,饭后只看到塞饱肚子之后的心满意足。他就得在这批人中崭露头角。但于连不知道,别人也不肯说,那就是:在神学院

所学的教理、教会史等课程,考得第一名,在他们看来,只是一种出风头的罪恶。从伏尔泰以来,从实行两院制以来,这种政体,归根到底,只是相互猜疑和个别考查,在老百姓中造成猜

忌的恶习。法国的教会似乎明白,书籍才是宗教真正的敌人。在教会眼里,虔心服从,才头等重要。做出学问来,即使有关神学的,也殊觉可疑,这当然不无道理。像西哀耶斯或格雷古瓦

①那样卓绝的人物,他们要转向另一个阵营,有谁能阻挡得住?栗栗危惧的教会,唯以教皇为依恃,当作唯一的救星。只有教皇才有能力,借教廷举行的皇皇盛典,去麻痹自省精神,慑

服世上苦闷病态的灵魂。

于连对各种实际情况,算粗粗有了了解,但神学院里的一切言论都力图掩盖真情,所以他的心境常很抑郁。以他的勤奋,很快学会不少东西,对将来当神甫固然有用,但在他看来却十分虚

浮不实,所以毫无兴趣。他真觉得更无别事可做了。

“我难道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他不免要这样想。但他有所不知,彼拉先生收到过几封盖有第戎邮戳的信,都已阅讫付火。这些来信尽管措词十分得体,字里行间却透露出如火一般的热情

。一种深切的悔恨,似乎跟这份情爱在较劲。“这样更好,”彼拉神甫想,“这少年爱的,至少不是一个不信教的女人。”

一天,彼拉神甫打开一封信,字迹有一半浸了泪水,已漫漶不清,原来是一封诀别信。“最后,”信末对于连说,“蒙上天开恩,赐我知恨,当然不是恨那个使我失足的人——他永远是我

此生之最亲,而是恨我的过失本身。牺牲已然做出,我的朋友。不过,泪水也没少流,就像你能看到的那样。我心牵魂系的小生灵,也是你十分喜爱的,他们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从此

,公正而可畏的主,不会因他们母亲作孽,而施报在他们身上。别了,于连,愿你能公正待人。”

结末的字,几乎无从辨识。写信人留了一个第戎的地址,但望万勿回复,至少复信的措词,不要使一个改邪归正的女人读了脸红。

于连的忧思,加上包饭铺以每顿八十三生丁高价而供应的低劣伙食,已开始损及他的健康。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一天早晨,傅凯遽然来到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