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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65)

作者:司汤达

大门上的镀金铁十字架,他老远就已望见。慢慢走近去,觉得两腿发软。“那真是人间地狱,一进去就出不来了!”临了,他才下决心拉响门铃。铃声铃铃铃响起来,好像在荒山野地里一

样。过了十分钟,才有一个面色灰白、身穿黑袍的人来开门。于连看到有人来,立即低头垂目。这个看门人,相貌很古怪。凸出的绿眼珠,像猫眼一样滴溜滚圆。眼皮一动不动,表明他不

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有一点儿恻隐之心。薄薄的嘴唇,呈半弧形状,包在前突的牙齿上。不过,这相貌,倒不是罪恶的表征,只能说是十足的麻木不仁,年轻人看了更会觉得可怖。于连

朝这张虔诚的长脸偷偷扫了一眼,推测他只有一种情感:所说的事,凡与天国无涉的,都表示极度的蔑视。

于连强迫自己抬起眼来,心跳气喘地解释说,他希望能拜见神学院院长彼拉先生。那黑衣人一语不答,只示意叫他跟在后面。他们登上两层楼,楼梯很宽,一侧挡着栏杆,翘曲不平的踏级

从靠墙的那头歪斜下去,好像随时都会倒坍的样子。一扇小门,很费劲才给推开,门顶上有一个公墓里常见的黑漆木质大十字架。看门人让他走进一间又矮又暗的房间,石灰刷白的壁上,

挂着大大两幅因年深月久而变暗发黑的画像。于连给独自留在那儿。他沮丧已极,心怦怦直跳,要是敢哭出来那会痛快多了。整幢房子里,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

一刻钟之后,在于连感觉上像是漫长的一整天,脸色阴森的看门人,出现在房间另一头的门槛上,也不屑于开口,只示意他往前走。于连进去的那间房间,比第一间还大,但光线极暗。墙

壁也刷了白石灰,但没有家具。只是靠门的角落里,于连走过时看到有一张白木床,两把草垫椅,一把松木的小靠椅还没有坐垫。房间的另一头,靠近小窗的地方,看到有一个人,披着破

敝的道袍,坐在一张桌子前;小窗的玻璃已经发黄,窗台上摆着几只很脏的花瓶。那人样子像在生气,从一堆方块纸里,抽出一张小纸片,写上几个字,再在桌上排好。他没发觉于连在场

。于连木然站在房中央,看门人把他留下,就自己关门走了。

这样过了十分钟,那穿着破旧的人还兀自在写。于连十分紧张,惊恐莫名,几乎不支,好像就要倒下来了。哲人见了会说,也许未必说对:“这是丑怪,予爱美之心以强烈的印象。”

那写字人,终于抬起头来;于连一时没注意到,而且看到之后。还直愣愣愣在那里,好像遭那可怕的目光一击,已经毙命似的。于连两眼模糊,依稀看见一张长脸,脸上满是红斑,除了额

角,显得像死一般苍白,在红腮白额之间,是一对乌黑的小眼珠,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了也会心惊胆战。又密又短、乌黑发亮的头发,把宽阔的前额,呈露得格外分明。

“请你走近来,行不行?”那人终于不耐烦起来,说道。

于连步履不稳地走去,好像快要摔倒,脸色从没这么苍白,走到离铺满方片纸的小桌还有三步远处停下。

“再近一点儿,”那人又说。

于连再向前走,伸着手,好像在找什么可以扶靠一下的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

“于连·索雷尔。”

“你来迟了。”那人重新用可怕的目光盯着他。

于连受不了这目光,伸出手去好像要抓什么,不意直挺挺倒在地板上。

那人打了几下铃。于连只是眼睛看不见,身子挪不动,耳听得脚步杂沓,朝他走来。

别人扶他起来,按着坐进那把白木靠椅;他听见那可怕的人对看门人说:“好像是发羊痫风,看来就差这一手了。”

等于连睁开眼来,那红脸人依然在写,看门人已经不见。“此刻得拿点儿勇气出来。”我们的英雄默筹于心,“特别得把刚才的感触掩盖过去。”他这时突然一阵心痛,“假如我有什么意

外,天知道人家会怎么想。”最后,那人停下不写了,斜睨了于连一眼。

“你有精神回答我话吗?”

“可以,先生。”于连一丝半气地说。

“啊!这就好。”

黑衣人半起半坐,吱吱咯咯拉开松木桌的抽屉,很不耐烦地在里面翻找;等找出信来,他缓缓坐下,又看了于连一眼,那神情像是要把他仅剩的一丝命脉都勾去似的。

“你有谢朗先生推荐,他是教区里最好的神甫,德行最高的君子,跟我是三十年的莫逆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