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经典文学 > 红与黑(174)

红与黑(174)

作者:司汤达

劝你对谁均勿言及,这几年光阴可除去你性格里太多的幻想和冒险色彩。生不逢时,你理应生活在中世纪的英豪之间;横逆其来,那你就表现出他们那种坚强的性格来吧。该发生的事,求

其在暗中完成,但愿不致影响你的名声。你可以考虑用一个假名。心腹知交是不会再有的了;万一非要朋友帮助,我就把彼拉神甫留给你。

不要对任何人说,尤其是你那阶级的人,如特·吕茨、凯琉斯辈。

我死后一年,你便可与匡泽诺结婚,我求你这样做,我以丈夫的资格命令你遵依实行。不必给我写信,写了我也不复。我自己觉得不像埃古那么坏,但我还要像埃古那样说:“Fromthis

timeforthIneverwillspeakword.①(从此以后,我一字不说。)”

世人将不再听到我说话,看到我握笔。你得到的,将是我最后的话,最后的情。

于·索

信发出后,于连清醒了一点,才第一次感到自己非常不幸。野心激发的种种希望,被“此生休矣”这句感慨一一破除。在他看来,死本身并不可怕。他的一生,不过是通向不幸的一个漫长

的准备过程,当然不排除被视为人生最大不幸的死。

“怎么!”他自语道,“假如过两个月,要跟一个剑术高强的家伙过招,我会软弱到天天想不开,心里吓得要死!”

他花了一个多钟头,令自己把这桩事省识明白。

等他看清了自己隐秘的内心,当事情的真相像牢房里的柱子一样明显呈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倒颇生悔意。

“为什么要悔恨?人家肆意侮辱我,我行刺杀人,罪不容诛,如此而已。我跟世人把账了了,死得干净。我没留下未了之事,对谁也不亏欠。我这死,唯一不光彩的,是死在刑具之下罢了

。不错,光凭这一条,在维璃叶小市民的眼里,就会觉得我贻羞人间。但是,超然一点,还有什么比这看法更可鄙的呢?我倒有办法可以让他们看得起我:赴刑场的路上,向围观的人群扔

去大把大把的金币。这样,他们想起我来,就会与金子联在一起,可谓辉煌极矣!”

过了一分钟,他觉得这道理最明白不过了。“世上已没有我要做的事了。”他自忖道,接着便沉沉睡去。

晚上九点钟,看守送晚饭进来,把他喊醒。

“维璃叶的人有什么议论?”

“于连先生,我承当这差事的第一天,曾在王家法院,面对十字架宣过誓,所以不便随便说话。”

他不说话,但也没走开。见此假惺惺的俗态,于连觉得有趣。“他想到手五法郎才肯出卖良心,”于连想,“得叫他多等一会儿。”

看守看于连把一顿饭吃完,也没做收买的暗示,便用又假又甜的口气说:“于连先生,我对你的好感,逼得我非说不可,虽则别人会说这有悖于法庭利益,因为有助于你进行辩护……你先

生心肠好,如果我说瑞那夫人伤势好多了,你一定会高兴的,是吧?”

“怎么!她没死!”于连陡地站了起来。

“怎么!你一点不知道?”看守一脸的蠢相,接着就变成一副贪相,“你先生最好送外科医生点什么,他按照法律和公道准则,是不该开口的。为了向你先生讨个好,我上他家去过,他全

跟我说了……”

“这么说来,受的伤不是致命的。”于连非常不耐烦,朝他走去,“你能用性命担保吗?”

看守虽是六尺大汉,看到来势也害怕起来,径朝门边退去。于连看出,自己急于弄清真相却走错了路,便坐下来,扔了一个拿破仑过去。

此人的叙述证实瑞那夫人的伤势不致有性命之虞。于连听着听着,感到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冷不防喝道:“滚出去!”

看守乖乖顺从了。牢门刚刚关上,于连就狂呼:“伟大的主,她没有死!”他跪下,止不住热泪滚滚。

到了最后关头,他一变而为笃于信仰。教士的伪善,有何关系?焉能有损于真理,有损于主的光辉?

理会到此,于连对所犯的罪,开始懊悔起来。这次从巴黎赶到维璃叶,一路上的愤激情绪,处于半疯狂状态,到此刻才算止息;而悔悟之情,又使他避免陷于绝望。

他的泪水像泉涌不竭,对等待他的是何判决,不存丝毫怀疑。

“这样,她会活下来,”他自语道,“活下来,可以饶恕我,可以怜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