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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141)

作者:司汤达

到这班少年风度翩翩,觉得非常新鲜,只有赞佩的份儿。他们真正的性格,直到这时才显露在他的眼前。

“我坐在这里,显得低人一等。”他突然想道。关键是要能离开这把小凳子而身姿又不能太笨拙。这得想个办法,但脑子里塞满了别的念头,翻不出新花招。那只好乞灵于记忆,而他的记

忆,应当承认,应对方面的善策记得并不最多。可怜这小伙子还很少临场经验,所以起身告退的样子,笨拙到了极点,大家也都注意到了。举手投足,不得其法,真太明显了。三刻钟以来

,他扮演着一个讨嫌的下等角色,别人甚至懒得向他隐瞒这一点。

不过,他对几位情敌也颇挑剔,所以还不至于把自己的失着看得过分严重。他的傲气,自有前天晚上的宠遇给他撑腰。他独自走进花园时想:“他们纵比我优胜百倍,但玛娣儿特对他们中

的任何人,都没像对我那样,曾两度委身相从!”

更深的事理,他参不透了。因缘凑巧,这位奇女子成全了他的幸福,而他对她的性格却茫然不解。

第二天,骑了一天的马,想使自己同所骑的马,一同累死。晚上,玛娣儿特依然坐镇蓝沙发,他不敢贸贸然挨近去。他注意到诺尔拜伯爵在公馆里遇到他,看都不看一眼,大有不屑之意。

他想:“这该是多大的克制功夫,他平时可是礼数特别周全的。”

于连此时能睡着就是福气。尽管体力十分疲乏,想起风情种种,便绮思连连。驰骋在巴黎近郊的森林里,骑得累死,也只累了他自己,无关乎玛娣儿特的心情;他头脑还欠明敏,没看出这

样游骑终日,实际上是把自己的命运托诸渺茫难凭的偶然。

他觉得,能给他的痛苦带来无限抚慰的,就在于跟玛梯儿特推心置腹谈谈。然而,又敢对她说什么呢?

一天早上七点,他正一个人想走了神,突然看到拉穆尔小姐走进藏书室来。

“我知道,先生,您想跟我说话。”

“伟大的主,是谁告诉您的?”

“知道就是了。怎么知道的,跟您有什么关系?假如您为人不地道,尽可以断送我,至少可这样试一下。但这种危险,我不相信确实存在,即令真有这种危险,也拦不住我要坦诚相告:我

已经不爱您了,先生,只怪自己受了狂想的骗……”

面对这可怕的打击,爱而不得的于连,还想辩解两句,真是可笑!失欢于人,岂是辩解两句所能了事?但理智已管不了他的行动。盲目的本能驱使他把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尽量往后推。他

觉得只要话还在说下去,事情就还没有完。但他说他的,玛娣儿特根本没听;他的声音就叫她烦,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敢打断她说话。

道德观念和骄矜心理,在这天早上所引起的恨意,使千金小姐同样也深感不幸。把对自己予取予求的权利交给一个乡民出身的小神甫,岂不可怕;每思及此,简直无地自容。这一不幸给夸

大之下,她不禁自忖:“这跟失身于一个下人,也所差无几了!”

对个性强悍而高傲的人说来,生自己的气,跟对别人发火,相去只差一间。在这种情况下,发发雌威,足可痛快一时。

拉穆尔小姐,三言两语之间,就对于连表示出极度的轻蔑。她颇有才智,而这才智,尤以伤害别人自尊,加深别人创痛见长。

这超群的智慧,对于连怀有强烈的憎恨:于连至今还是第一次屈服于这样的攻击。此刻他非但没想到要为自己辩护,反倒鄙视起自己来。那些话说得很尖刻,而且很有心机,足以摧垮他的

自矜自夸;他听了,觉得玛娣儿特说得有理,只欠说得还不够!

在她这方面,因为前几天对他还崇拜得五体投地,借此来惩罚自己惩罚他,贵族千金的傲气也从中获得一种快意。

还是第一次,她无需动脑筋去想,就把那些刻薄话轻轻易易说了出来。那不过是重复一周来在心里嘀咕的驳倒爱情的话语。

字字句句,都使于连可怕的不幸陡增百倍。他想逃开,拉穆尔小姐却很霸道,一把攥住他的胳膊。

“哎,请注意点,”于连提醒她,“别高声大气的,让隔壁房间都听到了。”

“怕什么!”玛娣儿特傲然答道,“谁敢说他偷听了我的壁脚?您自说自话,对我抱这样那样的看法,我要治治您的翘尾巴。”

等于连能逃出藏书室,还心有余悸,连痛苦都不大觉得。“哎,她已不爱我了,”他高声自语,仿佛要叫自己明白现在的处境,“看来她只爱了我八九天,而我,会爱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