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把每个人说的话都记下来。
“先不必担心,这决不是你言我语的乱说。每个人轮着发言,当然,也不是说按一定的次序,”侯爵特意补充一句,又恢复他那狡黠而轻松的一贯口气,“我们说话的时候,你可以记个二
十页;然后回到这儿,咱们把二十页压缩成四页。明天早晨,你不必给我背整张《每日新闻》,就背那四页。然后你立即动身;不过要像年轻人出门游历那样,一路乘驿车去。但有个要求
,你的行踪不能给人发现。你要去见一个大人物。对他,得表现出更多的机智。他周围的人,你必须示以假象,因为他的秘书中,他的侍役中,有的已为我们敌人所收买,他们会刺探我们
派去的使者,半路上拦截人。
“你再带上一封介绍信,信本身倒无关宏旨。
“大人阁下打量你的时候,你掏出我这只表,我借给你,这次出门用得上。你随身带着,一换一,把你的表留给我。
“你把记住的四页口述出来,公爵会亲自做笔录的。
“此事办毕——而不是在此之前,这点要注意,如果大公有所垂询,你可把所见的会议情况如实以告。
“从巴黎到那位大臣的宅第,可以帮你解解旅途寂寞的,是提起神来防冷枪,有些人巴不得能把索雷尔神甫打死。这么一来,你的使命就寿终正寝了,我这里事情也要受耽搁。因为,亲爱
的,你死在路上,我们怎么能得知呢?你纵然办事热心,也无法自己爬起来给我们发讣告呀。
“你现在去买一身衣服,要穿得跟两年前一样,”侯爵换成郑重的口气往下说,“今天晚上,你衣着不必太讲究。不过,旅途中,你要穿得和平时一样。你感到惊奇,疑心到是怎么回事了
吧?是的,小朋友,等会儿你就去听他们高谈阔论,其中有一位可敬的人物,很可能把你的相貌特征传出去;根据你的面长面短,晚上你到哪家客店吃饭,跑堂的少不得会给你加点鸦片进
去。”
“这样说来,宁可多走三十里路,也不要抄近路,”于连说,“此行是去罗马,我猜想……”
侯爵勃然变色,一脸的不高兴,从布雷修道院瞻仰圣骸以来,于连还没见到他有这种表情。
“等到我认为应当告诉你的时候,先生,你自会知道。我不喜欢人家多问。”
“这不是多问,”于连也使起性子来,“我可以发誓,大人,我只是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我在合计寻一条最稳妥的路线。”
“嗯,你刚才倒是显得心思在别处。要记住,一个使臣,特别像你这年纪的,不该摆出非要人家信任不可的样子。”
于连深感屈辱,只怪自作聪明。出于好胜心,想找个遁词,可一时又找不到。
“要知道,”拉穆尔先生接着说,“一个人做了什么蠢事,永远会推说是出于好心。”
一小时之后,于连在侯爵府候见厅恭候,神态像个跟班,服饰旧派,白领带不干不净,整个外表带着三分迂腐。
侯爵一见,就哈哈大笑。于连到此才算完全取得谅解。
“假如这年轻人出卖我,”侯爵心里想,“那还能相信谁?但是要办大事,总得要有个可以倚重的人。我儿子和他那些好朋友,论勇气,论忠心,可以以一当十;需要格斗,可以不惜喋血
御座之前。他们无所不能……除了眼前需要的这种才干。他们中谁能背四页书,跑八百里路,而不被人察觉,我就服了!诺尔拜可以像他祖先一样赴义扶危,这固然也是军人本色……”
侯爵陷入了沉思。“而赴义扶危,”侯爵叹了口气说,“也许这位索雷尔同样能办到……”
“咱们上车吧。”侯爵一挥手说,好像要挥去什么讨厌的念头。
“大人,”于连说,“利用裁缝改这身衣服的空隙,我把今天《每日新闻》的第一版背了下来。”
侯爵拿过报纸来,于连背得一字不差。“特棒!”侯爵赞道,今晚他也格外圆滑,心想:“这段时间,小伙子一心在背报纸,就不会注意经过哪些街道。”
他们走进一间大客厅,外观阴沉,墙面下部装了护壁板,上部饰有绿丝绒。一个愁眉苦脸的仆役,在客厅中央把大餐桌摆好,接着铺上绿台布,就变成一张会议桌。这台布不知是哪个政府
部门的剩余物资,星星点点,沾了不少墨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