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钟敲一点。听到钟声,他自语:“我用梯子爬上去,哪怕只待一忽儿。”
心中这么陡地一动,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纷至沓来:“我已经倒霉透顶,还能有什么更大的不幸。”他跑去搬梯子,发现梯子给花匠用链条锁着。于连此刻像超人,力大无比,马上砸坏一把
手枪,用扳机去撬开链扣。才几分钟,他已提起梯子,靠在玛娣儿特的窗前。
“她会发火,骂我,管她呢!我给她一吻,最后的一吻,然后回房自杀……好歹临死之前,我的嘴唇亲了她的粉颊香腮!”
他飞快爬上去,敲她的百叶窗;玛娣儿特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想开百叶窗,却给梯子挡着。于连牢牢抓住窗框外的风钩,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把梯子猛晃一下,向横里挪开一点。玛娣儿
特这才把百叶窗打开。
他跳进房里,已经半死不活了。
“真是你呀!”她投身在他怀里……
……
于连酣快至极,哪支笔描摹得出来?还有玛娣儿特不相上下的欢畅!
拉穆尔小姐怪自己不好,数落自己道:“惩罚我吧,惩罚我那可怕的骄横,”说时,把他搂得紧紧的,叫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你是我的主子,我是你的奴婢,我得跪下来求你饶恕,原谅
我曾经想要反抗。”她挣脱他怀抱,扑倒在他的脚边,“是的,你是我的主子,”她又说了一遍,完全陶醉于爱的狂喜之中,“你要永远管束我。几时你的女奴要反抗,你就该狠狠治她!
”
过了一会儿,她从于连怀里脱出身子,点亮蜡烛,要剪发明志,把一边的头发留给他;于连费尽唇舌,才把她拦住。
“我要让自己记住,我是你的女奴,”她说,“万一我又发起狂来,迷乱失次,你就拿出这把头发,告诫我:‘这里不涉及爱不爱的问题,也不管你此刻是什么心情,你曾发誓听命于我,
名誉事大,遵命照办吧!’”
蜜爱幽欢,神魂颠倒。此中情形,不写为妙。
于连是真个销魂,确也不失为道德君子。看到花园外面的烟囱上晓光初临,他对玛娣儿特说:“我该爬梯子下去了。我是硬要自己做这样的牺牲,以期无负于你。舍弃这销魂时光,这种牺
牲完全是为了保全你的名声。你要是知道我的心,就会明白我的确是在强自己所难,你待我会永远像现在这样好吗?既然你以名誉担保,那就够了。告诉你吧,我们初次相会之后,公馆里
种种防范,不是仅仅针对窃贼的。令尊大人在花园里布了防,匡泽诺周围尽是密探,他每天晚上做了什么,人家都一清二楚……”
听到这里,玛娣儿特“扑哧”笑了出来。她母亲和当值的侍女给惊醒了,隔着门问她笑什么。于连看她脸都吓白了,她嘟嘟囔囔埋怨那侍女,并不直接回答她母亲。
“万一她们想起要推窗看看,就会见到梯子的!”于连说。
他把她搂在怀里,又紧紧抱了一下,才越窗而下:与其说是顺着梯子往下爬,还不如说哧溜一下往下滑。一转眼,已站在地上。
三秒钟之后,梯子已搁回菩提树小径,玛娣儿特的名誉保住了。于连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浑身是血,几乎赤身露体。他滑下来时,不小心擦伤了。
极度的欢快,使他神旺气壮,强健无比。这时跳出二十条好汉来格斗,对他只是多了一桩快事。他的武艺幸亏没用上,只把梯子放归原处,再用链条拴住。他也没忘了到玛娣儿特窗下,把
梯子压过花坛的痕迹抹掉。
他在暗地里用手抹着松软的泥土,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手背上:原来是玛娣儿特剪下的一束秀发,特地抛了下来。
她倚窗站着。
“这是你女奴送你的,”她的声音还相当大,“以示永远顺服的证物。我懒得用脑子了,求你替我做主吧!”
于连禁受不住,几乎又想去搬梯子,爬进她房里。最后还是理智更胜一筹。
从花园进公馆,亦非易事。他用力挤开一扇地窖门,进得楼里,还得轻轻撬开自己的房门。钥匙在他外衣的口袋里。刚才心慌意乱,仓促离开香闺,把衣物钥匙都留在那里了。“但愿她能
想到把这些要命的衣物藏好。”
最后,疲乏压倒欢快。朝阳冉冉上升时,他却沉沉睡去了。
午餐钟声好不容易才把他唤醒。他先出现在饭厅,不一会儿,玛娣儿特才进来。看到这位备受崇奉的丽人儿眼里闪出爱的光彩,够于连得意半天的,但很快他的临事以慎,受了悚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