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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110)

作者:司汤达

“先生,您整个冬天都在巴黎,今晚这跳舞会,在冬季舞会中要算最绚丽的了,是不是?”玛娣儿特问道,可于连没吭声。

“这场顾隆(Coulon,编舞大家)四组舞真是出神入化,这几位夫人也跳得婉转自如。”

年轻人纷纷回过头去,想看看她一定要逼出一句答话来的幸运儿是何许人。可是听到的答话,未免令人泄气:“小姐,我可不是高明的裁判。我过的日子,无非抄抄写写。这样豪华的舞会

,我还是第一次开眼界。”

几个小胡子听了都为他寒碜。

“您是有识之士,于连先生。”玛娣儿特接着说,对他越发感兴趣了,“您看这类舞会,这类庆典,神态那么超脱,像卢梭一样。这类疯癫事儿,只能使您惊异而不能使您动心,是吧?”

听到这个人名,于连联翩的想象,顿时涣释,美丽的幻影,也从心头驱散。慢慢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表情,这也许有点过分。

“卢梭自以为有识见,可以评判上流社会,在我看来,不过是个笨伯,”于连答道,“上流社会,他并不了解;他的心态,跟小人得志一样。”

“他写的《民约论》,可不同凡响呀!”玛娣儿特的口气,颇为崇敬。

“尽管鼓吹共和,号召推翻君权,只要哪位公爵在饭后散步时转个方向,陪卢梭的朋友走几步,足可教这位突然大紫大红的作家忘乎所以。”

“啊,是的,特·卢森堡公爵在蒙莫朗西采地,就曾经陪库安德先生朝巴黎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拉穆尔小姐举出《忏悔录》里的掌故,对自己引经据典、炫耀学问,第一次感到愉悦和得

意。她陶醉于自己的博学,好像法兰西学院院士①发现费赫特利乌斯王的存在一样。于连的目光,锐利而峻切。玛娣儿特一阵兴奋;但对方的冷淡,使她慌了神儿。历来都是她弄得别人

张皇失措的,今晚的情形对她就大可惊异了。

这时,匡泽诺侯爵急急朝拉穆尔小姐走来。有一时,跟她只隔着三步路,因为人多挤不过来。侯爵望着她,对这道人墙只好苦笑。他的近旁,是年轻的伍弗莱侯爵夫人、玛娣儿特的一位表

姐。她丈夫挽着她胳膊,他们新婚才半个月。伍弗莱侯爵也年少翩翩,怀着一股痴騃的爱,这门亲事虽由公证人按门第撮合而成,他仍觉得新娘十全十美。伍弗莱先生只等享高寿的伯父仙

逝,就可以荣升为公爵了。

匡泽诺侯爵无法穿过人群,只能含笑望着玛娣儿特;玛娣儿特睁着天蓝色的大眼睛,打量着他和周围的人。“没有比这伙人更平庸的了,”她心里想,“瞧这位匡泽诺,还有意要娶我。不

错,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举止像伍弗莱一样完美。只要不令人头痛,这些先生尚属可爱。将来,他也会带着这种器局有限、沾沾自喜的神态,陪我参加舞会。结婚一年之后,我的车马

、我的衣饰、巴黎郊外的别墅,一切都会尽善尽美,足可以叫嫁给新贵的女人,比如说罗华维伯爵夫人,妒嫉得要死。但,以后呢?……”

这一前景,好不烦人。

匡泽诺侯爵终于得以走近来跟玛娣儿特说话,但玛娣儿特想着心事,没听进去。侯爵的说话声和舞会的嗡嗡声,混成一片。玛娣儿特的目光不知不觉跟着于连转,于连已经走远去,神态真

可谓敬而远之,骨子里有的是傲慢,有的是不满。远离走动的人群,在一个角落里,玛娣儿特瞥见了阿尔泰米拉伯爵,他在本国被判了死刑,想必读者业已知悉。路易十四年间,他有位亲

戚曾嫁与孔棣亲王;这件往事,多少起点保护作用,使他逃过圣公会的暗探。

“我看只有死刑才能抬高一个人的身价,”玛娣儿特自忖,“天下只有这桩事,是有钱买不来的!”

“啊!我刚说了句妙语!可惜没在恰当场合说出来,为我增光!”玛娣儿特讲究机趣,不愿在谈话中引用事先想好的妙语,但她又特别自负,不能不对自己这句话大感得意。她脸上烦闷的

表情已为欢快的神色所取代。匡泽诺侯爵一直在跟她说话,以为所谋可成,更加滔滔不绝。

“我这句妙语,哪个混蛋反对得了?”玛娣儿特想,“谁来说三道四,我就这样回敬:子爵的头衔,男爵的头衔,可以买到。勋章,可以奉送;我哥哥不是刚到手一枚,他又有什么功劳?

军衔,可以获取;十年戍边或者有个当陆军大臣的亲戚,不就可以像诺尔拜那样当骑兵上尉?偌大财富……这当然是最难的,因而也最有价值。唉,奇怪!这和书本上说的,正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