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气候严寒,风湿痛不见好转,前后拖了几个月。
“有的人对漂亮的猎犬喜欢得割舍不得,”侯爵自忖道,“我嘛,对这小教士衷心依依;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呢?他很有个性。我把他当自己儿子,不就得啦!有何不妥?这一时的想
法,果能持之久远,无非在立遗嘱时,送他一颗钻石,合五百金币的事。”
侯爵便置于连于自己的保护之下。一旦对他坚毅的性格有所了解,就每天委以新的差事。
于连骇然发现,这位显贵,有时对同一桩事,前后往往会做出相反的指示。
长此以往,不要弄出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来。从此跟侯爵一起办公,于连总带上一个记事本,把所有决定记录在案,并请侯爵过目签字。于连还用了一个文书,把与某事有关的各项决定,誊
录在一专用本上,同时把来往信件的抄本也一并附入。
这个主张,初看可笑,麻烦至极。但不出两个月,侯爵便体会到其中的好处。于连还建议雇用一位银行出身的职员,凡他经管的地产收支,都记成复式账。
采取了这些措施,侯爵对自己的产业一目了然,也提起了兴致,新做了两三笔投机生意,而无需借用别人名义;别人出面,势必要从中渔利。
“你为自己支取三千法郎吧。”一天,他对年轻的僚属说。
“大人,这样我的品行就会有可议之处。”
“那么,依你说,该怎么办?”侯爵大不以为然。
“有劳大人开一张单据,并且亲笔写入登录本,凭这张单据,我去支取三千法郎。再说,建立这样的财务制度,还是彼拉神甫的主意。”
侯爵写单据时,一脸苦相,就像蒙卡德侯爵要听他管家普瓦松[17]报账。
晚上,于连穿上藏青礼服出场,公事便搁过一边,绝口不提了。我们的主人公,崖岸自高而苦痛深永;侯爵的宽厚,他自觉十分投合,所以很快对这可爱的老人产生一种知遇之感。于连倒
并非像巴黎人说的那样情深意长,只不过不是行同禽兽而已。老军医故世之后,还没人善心善意跟他说过话。他很惊异,察觉到侯爵为顾全他要强的心理,礼数婉曲深至,为老军医所不及
。他终于明白,老军医对自己荣获十字勋章的那份自豪,远胜于侯爵之于其蓝色绶带,原因盖在侯爵乃借勋贵老父之荫庇。
一天,上午的召见已接近尾声,身穿黑衫、聆取指示的于连,说了句风趣话,逗得侯爵神情大悦;侯爵把他又留了两个钟头,一定要把经纪人刚从交易所拿来的钞票,分他几张,以示奖勉
。
“侯爵先生,请听我一言,希望这一恳求无违于我对你的深深敬意。”
“有话尽管说,我的朋友。”
“请大人海量包涵,允许我拒绝这份好意。这笔款子赠与穿黑衫之徒,固非所宜;对穿藏青礼服之辈,也宠幸逾分。”说毕,他鞠躬如仪,也不多看一眼,便扬长而去。
此举大有意味,当晚侯爵就讲给了彼拉神甫听。
“亲爱的神甫,我得向你承认一件事:于连的身世我已获知,现准许你不必再守口如瓶。”
“今天早上,于连的应对颇有贵族气派,”侯爵想,“而我,就要擢拔他当名副其实的贵族。”
过了一些时候,侯爵终于能出门了。
“你去伦敦逍遥两个月吧,”他对于连说,“这里的各类信函,连同我的批语,会通过信差和其他途径带给你。你一一作答,然后把原信塞在复信里,寄还给我。我算了一下,这样也只慢
五天。”
在驰往加来(Calais)的驿车上,于连甚感惊讶:派他去办的事,毫无实际意义。
踏上英国领土时,他那份憎恨,甚至痛恶的情绪,这里就暂且按下不表。他对拿破仑的狂热,诸位谅已知悉。他把每个军官都看成是赫德森·劳爵士,把每个贵族都当作是巴瑟斯特②勋
爵——圣赫勒拿岛上的卑鄙勾当,俱出于他的主使,因而得到连任十年内阁大臣的酬庸。
在伦敦,他算领教了上流社会的臭得意。他结识的几位俄国贵族青年,曾向他指点迷津。
“亲爱的于连,你真是得天独厚,”他们对他说,“你的外貌生来冷峻,与现实仿佛隔有千里之遥,那是我们费了半天劲也学不到的。”
“你对所生活的时代还不了解,”柯拉索夫亲王对他说,“人家的期待如斯,你就要做与之相反的事。我敢担保,这是当代的唯一信条。劝你不要发昏,也不要作假,因为别人正等你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