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杯酒。
(女人为美丽而生存;抑或美丽因女人而提高价格?在我们这个社会里,爱情是一种商品,女人变成男性狩猎者的猎取物,女人。女人。女人。)
第五杯酒。
(在地狱里跳舞。一二三四五。日本电影量质俱佳。三月之雾。从镜子里看到了什麽。《西游记》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春季大马票。智利队定下月来港。象牙与雕木。孕妇最好不要吸烟。红烧大鲍翅。福克纳无疑是一个奇才。我希望我能买中大冷门。)
第六杯酒。
(二加二等於五。酒瓶在桌面踱步。有脚的思想在空间追逐。四方的太阳。时间患了流行性感冒。茶与咖啡的混合物。香港到了第十三个月就会落雪的。心灵的交通灯熄灭了。眼前的一切为什麽皆极模糊?)
第──杯酒。
紫色与蓝色进入交战状态。眼睛。眼睛。眼睛。无数双眼睛。心悸似非洲森林里的鼙鼓。紫色变成浅紫,然後浅紫被蓝色吞噬。然後金色来了。金色与蓝色进入交战状态。忽然爆出无数种杂色。世界陷於极度的混乱。我的感受也麻痹了。
──醉了,有人说。
──酒钱还没有付。
──搜他的口袋,如果没有钱的话,送他进差馆!
我的身子犹如浮云般腾起。痒得很,那人的两只手抚摸我的大腿。我大笑。
──不是喝霸王酒的,有人说。
──多少钱?
──六十几。
──扣去酒钱,将其余的还给他。
──奇怪,他为什麽这样好笑?
──醉鬼都是这样的。
我的两条腿完全失去作用。地似弹簧,天似笼罩。一切都失去了焦点,没有一样东西是静止的。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可笑;但是我流泪了,辨不清东南西北;也分不出黑夜白昼。太阳等於月亮。(为什麽老不下雨?我想。)我喜欢有雨的日子,当我情绪低落时。
──我不认识这个醉鬼!
(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想。)但是我看不清楚她是谁。我的视线模糊了,彷佛戴着一副磨沙玻璃眼镜。
──他叫我将车子驶到这里的,有人说。
──但是我不认识这个酒鬼!(多麽熟悉的声音,然而我的视线怎会这样模糊?)
──我没有醉!我说。
──哼!还说没有醉!连身子都站不稳!
──我实在没有醉!
我睁大眼睛凝视,她的脸型犹如昙花一般,一现即逝。但是我已看得清清楚楚:她是张丽丽。
如果张丽丽不能算作我的爱人;最低限度,她是曾经被我热爱过的。现在,她竟说不认识我了,这是什麽话?
──喂!你的家究竟在哪里?有人问。
──我也不知道。
──没有家?
──有的,有的。
──在什麽地方?
不知道。
耳边忽然响起一串笑声。(谁在笑?笑谁?)笑声似浪,从四面八方涌来。笑是深红色的,含有恐怖意味。(我在等什麽?等奇蹟;抑或上帝的援手?)我完全不能帮助自己,彷佛躺在一个梦幻似的境界中;又彷佛走进了人生的背面。笑声依旧不绝於耳,犹如浪潮般冲过来。不要太阳,也不要月亮,用手挡住过去之烟雾,更无意捕捉不能实现的希望。我接受笑声的侵略,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耻辱。我欲认清当前的处境;但是那一对又黑又亮的眸子忽然消失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些不规则的现实?)我觉得好笑。然後霓虹灯开始向路人抛媚眼。我的头,好像一块布,放在缝纫机的长针下面,刺痛得很。(奇怪,我怎麽会躺在人行道上的?这些人为什麽围着我?我做过些什麽?我躺在这里多久了?我为什麽躺在这里?)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海里兜圈子。我勉强支撑起身子,头部剧烈刺痛。我知道我喝醉了;但是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喝的酒,周围有一圈眼睛,犹如几十盏探照灯,全部集中我的身上。(我是猴子戏的主角,必须离开这里,我想。)挪开脚步,这士敏土的人行道遂变成弹弓了,软绵绵的,不能使自己的身子获得平衡。(我在这里一定躺了好几个钟头,但我怎麽会到这里来的?)抬起头,游目四顾才知道那是张丽丽的寓所。於是我想起那一对又黑又亮的眸子。我心里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感觉。摇摇头,想把混乱的思想摇得清楚些。我立刻记起了那句话:
──我不认识这个酒鬼!她说。
没有一件事比这更使我伤心的了,我得问问清楚。走上楼梯,按铃,门开一条缝。一个女佣模样的人物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