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骨碌翻身下床,地板似浪潮。(昨天晚上,我一定喝了不少酒,我想。)走近梳妆台,定睛一看,桌面上有一张字条,用烟灰碟压着的。
字条上歪歪斜斜写着这麽几行:
“先生:我不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不应该偷你的钱;但是我穷,我的母亲正在病中,需要钱买药吃。我不是一个如你想像中的那种女人。我读过中学;而且从未做过这种事情。你口袋里有一百二十块钱。我拿了一百,留下二十块钱给你。你不像是个穷人,少一百块钱,不一定会成问题。对於我,这一百块钱也许可以救一条人命。先生,我谢谢你的帮助;同时希望你以後不要喝那麽多的酒。”
将字条塞入口袋,盥漱过後,我按了一下电铃,夥计来了。我问:
──那个女人什麽时候走的?
──你不知道?
──我喝醉了。
夥计抬起头,略一寻思後,说:
──昨晚一点左右。
──一个可怜的女人,我说。
──这种女人有什麽可怜?夥计说。
我无意争辩,怀着沉重的心境离开酒店。走到茶楼门口,买三份日报,然後向夥计要一壶普洱茶。看了一段电讯:戴高乐拒绝英国加入共同市场。(这是莫泊桑式的“惊奇的结尾”。难道也是法国人的传统?我想。)。
又要赛马了,满版试跑成绩与不着边际的预测。
(外围马犹如野火一般,无法扑灭。既然如此,何不公开化?我想。)
甲组足球联赛,六强形势越拉越紧,占首席的“光华”也未必乐观,失九分的“南华”仍有希望。
(对於一般香港人,马与波的动态较国际新闻更重要。)
然後看到一篇不能不生气的“影评”。
(这里的“影评”实在是颇成问题的。执笔人多数连一部电影的制作过程都不明白,常常“上半部演得出色”“下半部毫不称职”之类地乱扯一通。这里的“影评”,从不注意艺术性,只以一般观众的趣味为准绳。在这些“影评家”的笔底下,猫王与路易主演的片子,永远是好的;反之,像《叱吒风云》这样优秀的电影,常常被评为“闷到瞌眼”。我们这里没有真正的影评。这里的“影评家”连“蒙太奇”都弄不清楚。这里的“影评家”将一部电影的娱乐成分视作最主要的成就。这里的“影评家”常常认为女主角的美丽比她的演技更重要。这里的“影评家”常常颠倒是非,将好电影骂得一文不值而将那些莫名其妙的电影捧得半天高。
在这些“影评家”们的心目中,《单车窃贼》是远不及义大利的宫闱打斗香艳七彩片的。在这些“影评家”们的心目中,碧姬.芭铎是远较比提.戴维丝为重要的女演员。在这些“影评家”们的心目中,《君子好逑》与《罗生门》都是要不得的电影。在这些“影评家”们的心目中,电影只是一种低级的娱乐,除此以外,并不具有任何其他意义──。但是,这些“影评家”们知道不知道香港每年电影的产量占着全球第三名的地位。除了日本,印度之外,就要轮到香港了。香港虽然是个蕞尔小岛,每年电影产量却比义大利,英国,法国更多。如果香港出品的电影没有市场,制片家早就将钱财投资於大厦的兴建了。换言之,香港的电影是有它的市场的。既有市场,必有观众,就不能不注意到电影本身应具的教育意义。)
(制片家为了赚钱,不但不注意片子的教育意义;有时候还不惜向观众灌输毒素。逢到这种情形,影评家就有责任指出他们的错误,并予以谴责。影评家必须引导所有电影工作人员向上,没有理由跟在庸俗的制片家背後,鼓励他们制作毫无价值的纯娱乐电影。)
(香港的电影产量占世界第三位;但是这些电影的水准却低得很。战後各国电影都有长足的进步。在十部获得奥斯卡金像奖的“外国电影”中,日本占了三部:《罗生门》、《地狱门》与《七武士》。义大利的《单车窃贼》被选为电影史上的十大之一。查利的《淘金记》与《城市之光》被全球一百位影评家选为电影的古典作品。法国的LeJourseLeve也被承认为电影史上的十大之一。──但是产量占据全球第三位的香港电影,究竟拍出了一些什麽东西?)
(制片家的惟利是图固然阻止了佳片的出现;但是“影评人”不能起督导作用,也是港片水准低落的一个重要因素。)